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米春来笑笑,张开嘴巴,却没动静。好一阵才出声道:“他不跟我斗,我能一步步升为厂长,再做上副市长和市长吗?这就像后面有狼追着,你才跑得快,跑得远。”
乔不群思之,还确是这么回事。也许是得意和兴奋,米春来不觉略略加快了语速,声音也稍稍高了些,说:“就是到了市长位置上,也是因陆秋生鼓大眼睛一旁盯着,我才处处小心谨慎,没出什么问题,得以善始善终,全身而退。你不见不少领导,无论是地方的,还是部门的,老子天下第一,唯我独尊,一手遮天,什么都一个人说了算,谁也不敢违背他,结果没有不出事的。我因此常常想,十个纪委恐怕都没有一个死对头的作用大,我不是陆秋生长期与我作对,还不知道会是什么下场呢?”
米春来这话好像还不全是幽默。真是彼一时此一时,彼时的死对头,此时想来竟是自己的守护神。时间就是这么伟大,可以改变不少东西。假设不是时过境迁,不是米春来活到这个份上,他又哪会领悟到,原是陆秋生这颗拔不掉的眼中钉,这根挑不去的肉中刺,偏偏成全了自己。什么是人生?也许这就是人生,成全你的往往不是你的同党同伙,同道同仁,恰恰是你的对头和仇敌。且瞧你身边的亲密战友和知心爱人,一个个对你俯首贴耳,恭顺如奴,舌灿妙音软你耳根,十指纤纤挠你痒处,脑袋低垂专做你屁股下的凳子,可哪个不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甚至弄得你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难怪耶稣他老人家要教导我们说,爱你的仇敌吧,却从不主张爱你的亲密战友和知心爱人。
这也是官场辩证法。曾几何时,地方和单位的领导配备,都是党委和行政两个并列一把手,比如地方有市委书记和市长两个一把手,单位有局长和党组书记两个一把手,这样各司其职,又相互监督和制约,虽然不可避免地会产生某些矛盾,却不容易出大事。谁知情况慢慢发生了变化,地方党委书记成为绝对权威,行政长官什么都听书记的,单位里的局长和党组书记也很少是两个人,基本上一人两兼,大权独掌,小权不放,加之地方和单位的纪检监察部门都是用来领取纪检监察补助的,周围的人则见风使舵,跟着学乖,无不变得聪明圆滑,陆秋生这样敢于跟主要领导对着干的不识时务者终成远古恐龙,基本绝迹,地方和单位的老一阶级觉悟和思想境界再高,想不出点问题,都很困难。
想到这里,乔不群不出声地自嘲起来,你又不是组织部长,为干部配备问题操什么闲心?即使是组织部长,想改变已成定局的东西,恐怕也无能无力。
不过乔不群还是有些不解,米春来大哭陆秋生,恐怕不仅仅是死者成全了自己,可能还有别的原因。也许米春来几十年官场生涯,天天在台上作秀表演,已成惯性,退位后再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产生失落感,自不必言。那天好不容易碰上陆秋生的追悼会,那么多眼睛紧紧盯着自己,那么多耳朵在认真听自己讲话,不趁机作秀一番,表演一场,对不起水晶棺里的陆秋生且不说,自己也憋得太难受,太对不起自己。
这个可能性当然不好完全排除。可乔不群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米春来哭陆秋生,其实还有一个重要原因,说起来非常有意思。那就是陆秋生逝世前一段时间,米春来在一本老人保健养生书上读过一篇文章,说人们只知笑比哭好,不知这人特别是老年人,不时哭那么一回,对身体也不无裨益。原来哭是一种有氧运动,一种神奇的保健体操,可以通经活胳,清肺浚气,畅血化淤,醒脑提神,以至延年益寿,长命百岁。明摆着的,女人为什么比男人健康长寿?就是女人比男人爱哭敢哭会哭常哭,这才哭出了花样年华,哭出了康乐人生。哭既然有此妙用奇效,米春来就想着怎么也哭上一哭。可这是承平时期,不像孟姜女有长城可哭,如今长城已成重点文物,哭倒长城,那是要罚你人民币的。不像刘玄德有江山可啼,现在不是那万恶的旧社会,人民江山属人民,不是谁啼上几嗓,就能啼个家天下出来。也不像林黛玉泪腺丰富,见花垂泪,对月伤怀,动不动就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涕泣不止,桃林到底不是大观园,垃圾满地,黄尘蔽天,无花可见,无月可对。也就害惨米春来,想哭想啼想泣,也没有个像样的说得过去的借口。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盼来陆秋生呜呼哀哉,追悼会召开,米春来会轻易放弃机会,不好好哭那么一回吗?
这个原因,米春来当然不好说出口来。陆秋生成全了你,又让你过了一回作秀表演的瘾,你还要趁他的死,搞有氧运动,做保健操,让自己益寿延年,长生不老,这不是将自己的长寿建立在他的短寿之上,将自己的幸福建立在他的不幸之上吗?这好像有些不太厚道似的。好在乔不群只是肉眼一双,不可能看穿你这点小心思,米春来才稍感自在了些。
两人说话之际,康翠英不知何时已经走开。乔不群没工夫老守着米春来,跟他扬扬手,说声再见,转身朝蓝鸟走去。
上车后,掉头看眼车外,只见米春来仍立在原地,吃力地向乔不群这边摇动着手臂,目光里饱含感激。一阵风过,那虚弱的身子朝前趔趄了两步,差点就要趴倒在地。乔不群叹一声:“这人哪,还真的经不起老。米春来英雄一世,竟也不中用起来。”小左说:“人都这样,再威风也只那么一阵子。尤其是官场红人,别看在台上时雄赳赳气昂昂的,下台后跟咱普通老百姓也没什么太大区别。”
话出口,小左才意识到什么,忙闭紧嘴巴,偷偷瞧一眼后视镜。乔不群正是台上的官场红人,你怎么能在他面前说这种没水平的话呢?好在乔不群并不介意,相反说:“人生如戏台嘛,官场也不例外,有上台的那一天,必然就有下台的那一天。换句话说,叫做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到点下了台,就是人民群众一个。如果这个时候仍放不下官架子,不肯混同于普通老百姓,就不怎么正常了。”
闻乔不群此言,小左松了口气,说:“乔秘不愧硕士出身,看问题就是独到。”乔不群说:“什么独到不独到的,不过大白话一句而已。领导也是人嘛,戴帽是官,脱帽是民,待到哪天两眼一合,四肢一伸,同样是鬼。”小左笑道:“最近有个段子很流行,跟乔秘所说意思差不多,说人活到一定份上,彼此就没区别了,六十岁,官大官小一个样;七十岁,钱多钱少一个样;八十岁,是男是女一个样;九十岁,是死是活一个样。”
“这个段子还说得在理。”乔不群说,“不过还可加一句:一百岁,是魔是道一个样。时间有情又无情,可以成全一切,也可忽略一切,到一定时候,不管你是大圣大贤,大尊大德,还是大奸大邪,大恶大逆,都不会有人再把你当回事。”
说着话,车入宾馆,乔不群又置身于紧张而有序的会务准备工作里。
会务组分成好几块,文件材料、宣传报道、后勤管理、报到登记,都有专人负责,安排了专门房间。乔不群到各处转了转,见各项准备工作已基本到位,便放心回到自己的房间。才扔下公文包,赵小勇和盛少山、尚宝成几个走进来,又强烈要求乔不群与民同乐。乔不群知道县里的人要下午才会来报到,让赵小勇租副麻将,大家一起放松放松。
稀里哗啦一直搓到下午四点多,与会人员该来报到了,晚餐和明天的会议布置什么的也要落实,乔不群才将大家哄走。进卫生间放掉包袱,洗把脸,正想补个午觉,出门没几分钟的赵小勇打来电话,说康翠英堵在栾喜民房门外,要他赶快过去一下。
栾喜民的房间安排在二栋三楼最里层的豪华套间,乔不群给会务人员反复强调过,要绝对保密,不能透露给任何人,以免打扰领导休息。领导平时日理万机,忙进忙出,会议期间好不容易有些空闲,让领导好好休息一下,是做下属的应尽职责。不想竟让康翠英掌握可靠情报,免费给栾喜民守卫起房门来,这个失误可不小。
赶到栾喜民房门口,只见康翠英正盘在门外地毯上,一动不动,好像尼姑坐禅似的。赵小勇和盛少山也站在一旁,一筹莫展的样子。乔不群走过去,蹲到康翠英身旁,说:“康医生,你怎么又到了这个地方?”
康翠英头都不抬一下,说:“只有你们当领导的和有钱人可以到这些地方来,我们这些普通老百姓就不可以来开开眼界了吗?”乔不群说:“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