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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史条陈:凡新选官员有嫌道远缺疲,托故不赴,着该地方官严查的确,果有丁艰疾病事故,由该县具结申府,逐递加结,转申司道督扶,七品以上奏闻,七品以下咨部另选;如有托故规避,除将该员革职外,再行议处,地方官循私贿结,察出降三级调用。因此近日功令甚严,老先生如何推脱得?就是本县官也不敢担当。”严先生道:“家中之事,现有令坦尽可相托,不足为虑。况山东道路不远,何必推辞?”王公道:“幸而有此,果不能辞,只得将家事托小婿管理。多则两年,少则一载,即当告归。”说话之间席已齐备,就请严公首坐。严公道:“今日老先生是初次,虽系旧好,却是新亲,我如何僭坐?”王公道:“叨在至爱,老先生不要过让,还是照常的好。”因此依序坐下。饮酒间,谈及山东地方民情土俗不知如何,岑公子道:“小婿在沂水三年,那边风欲颇称淳朴,但登州系沿海地方,恐与沂水不同。”严公子道:“敝居亭曾任青州太守,说起那边风欲也还朴实,只是有些粗蛮之气。登、青两府连界,想风土亦当相似。”王公道:“此去登州也有二千余里,不知凭限紧缓如何?”严公道:“只怕此时文凭已到省院了。”王公因有报子在家,只吃过四道菜,上了点心,先辞了起身。岑公子送出门外,转来奉敬严公父子,席终方散。
里边王夫人也因丫头报知,先要起身,岑夫人再三留住,终了席母女辞谢回家,因前厅有报喜之人,遂从后墙门回去。岑夫人与新妇一同送出,到了后园子里,月娥悄悄执了小梅的手道:“妹妹说的话果然应了。明日千万过来,我有话说。”小梅点头答应,已送出门外,直看他母女进了门才转身回来,严太太道:“明日王公去做了官,他家中无人,只好托大相公与他照管了。”岑夫人道:“前日与亲家母说起家常,才知道他族中竟无亲人,亲家母的娘家也是江南人,他父亲在这里做官时对下的亲,后来告病回去就没了。又无兄弟,闻说他父亲承继了个侄子,也只生得个女儿,因遭倭寇作乱之后,道路隔绝,竟有十余年不通音信。如今虽然家道殷实,尚无子息,说起来就眼泪汪汪,也是个暗苦。”严太太道:“正是呢,若说他夫妻的为人是极好的,或者得子迟些也未可知。论王太太只有四十三四岁,人又健旺,也还好生长哩!”岑夫人道:“他说生这个姑娘后又生过两胎,都不能保留。”严太太道:“这有子无子,命中生就,强不来的。如今做了官,还该劝他娶个妾才好。”岑夫人道:“亲家母曾劝过他,倒是亲家不肯,耽搁下了。”大家叙话良久,日已平西。严太太婆媳都要告辞回家,岑夫人还要留住,严太太道:“客去主安,老身也搅扰了三日了,主人也好歇息歇息。老身改日再来。”此时外边轿已伺候,岑夫人又装了一大盒点心茶果与小学生放在轿内。婆媳再三作谢起身,岑夫人与新娘子一同出厅相送。
岑夫人自有了这个媳妇早晚侍奉,料理家事井井有条,一切不须自己费心。婆媳、夫妻十分亲爱是不必说。梅娘子又常在老母面前说王小姐母女许多恩义,岑夫人也万分感激。及说到王小姐情愿誓不相离的话,岑夫人虽然心爱,只为这话是说不出口的,且还有一个雪姐挂在心中,因道:“这姻缘都是前生分定,不是人力勉强得的,将来只可听天由命。”梅娘子道:“姑姑说得极是。大约人心不合,便是无缘;人心既合,这姻缘就有分了。”
且不说这边婆媳叙话,却说王进士与夫人相商,意欲告病不出。夫人道:“既选着了,好歹去做一两年,也是出了仕。别人求之不得,好端端的告甚么病?”王公道:“既去做官,你母女们必须同去,家中何人照管?”夫人道:“现放着有女婿可托。”王公道:“我也是这般说,但恐不日旨意下来,若许他一体会试,他也就要出门了。”夫人道:“女婿总不在家,可托亲家母与梅女儿照管,只怕还胜如男人。”王公笑道:“若是这样,竟请他们搬了过来也罢。”夫人道:“待我明日与亲家母商量,谅他们也不好推却。”
谁知到第三日,上司已行文到县,县尊持帖着吏房来催促领凭。王公只得先去拜了本县,定于本月初十日赴省院领凭,恳其起文书,由府申司呈院。这领凭之事,经由衙门俱有规礼,此番王公赴省,往返也花费了二百余金。回到家中,已是闰十月下旬。因是没海地方,凭限紧急,因与岑公子部署起身之事。此时两亲家母早已商量明白,将岑夫人那边箱笼细软已搬过这边西院安放,惟家庙并家什等物仍着岑忠在那边居住看守。岑夫人意欲就在这边西院住下,王夫人道:“西院邻着花园未免空阔,又照管不着,这边只好暂住几天。我们起了身,姆姆就好在上房东外间做房,里间我们安放箱笼在内。这西上房西间原是他姊妹住的,他小夫妻好在里边做房,内外都好照料。”商量已定。
自从王公从省领凭回来,这些城乡亲友都来送礼恭贺,家中设席,翁婿二人应酬接待,忙乱了几天。祭祖后,择定十一月初三日起程。雇下两号大船,由水路至台庄起陆。所有一应田租簿籍、内外锁钥,俱交岑公子点收,格外交出三百两银子,以备不时紧用。各处所收房租,尽够逐日零星之费。家中留下老家人王朴夫妇一房人口并一个小丫头,自己只带了王诚、王谨两房家人,一个大丫头、一个小厮赴任。村中只严公内外设席饯行,外席是王公翁婿,内席是王夫人母女、岑夫人婆媳。
起程前一日,岑公子梯已饯行,合家团聚,难免有许多惜别之情。岑公子原要送出京口,王公道:“家务也是要紧的,不必远送。贤婿若有佳音,倘要远出,务须斟酌周到,勿使我有内顾之忧。”岑公子道:“岳父只顾放心,小婿即有远行,家母与媳妇自能主持,不必岳父母远虑。”王公不觉伤感道:“我若无贤婿可托,也断断不肯去做这官了。”翁婿二人饮酒叙话直到二更时候才罢,就同在书房安歇。里边两亲家母也叙话到更余方寝。惟他姐妹二人依依不舍,月娥小姐不知掉了多少泪珠,小梅娘子虽有定见,到此际也不禁感情泪落,因再三慰劝月娥道:“父亲上任喜事,姐姐不要如此悲戚。言犹在耳,只要保重身体为要。还有一句要紧说话,姐姐切记在心:两年之内即劝父亲告休力要;倘有意外之事,务劝他两大人不须忧恐,凶中自能化吉。姐姐只安心宁耐。切记!切记!”月娥见妹子话多应验,敢不深信?惟垂泪点首而已。这夜也就不曾安寝。
家人们已将一应行李搬起上船。次早,王公知有许多送行的亲友邻里在码头上,内眷们起身不便,因命岑公子拨一只坐船,由湖汊转到后墙门外,照管家眷上船,仍到湖口取齐,自己从码头下船。诸亲友邻里俱设酒盒公饯,王公立领三杯,拜辞上船,鸣金而去。岑公子家眷船只已先往湖口等候,又叫了一只小船同行。不一日官船已到。两船相并,铺好跳板,打了扶手,王夫人、小姐带了大丫头同过官船。老家人王诚夫妇也在官船伺候,那边船上是王谨夫妇看守箱箧等物。王夫人过船来,因与岑公子道:“贤婿回去拜上姆姆,家中事务,一应重托。”王公道:“倘有紧要之事,便可专差寄信。”岑公子道:“岳父母请放心,小婿必不有负重托。”当下即拜辞,过了小舟,大家不禁落了几点别泪。
看着两船鸣金扬帆,岑公子只得回舟,仍从后墙门到家。因将家中各处器具什物逐一杆点,细细造了一簿清册,存贮仓中粮食,严查出入,逐日一应进出用度俱条条登记。且大娘子尽知细底,管理精明,也不须岑公子费心。这日母子夫妻在房中闲叙。大娘子道:“事有定数,明年秋冬间务必专差人去劝继父告休回来才好。”岑公子道:“这却为何?”大娘子道:“父亲到五九之交恐有大厄,母亲也要受些挫折,不如早些告归的好。虽然命不由人,也须尽了人事。”岑公子道:“你直相得如此精妙,果然有些仙气。”岑夫人道:“他说的话却多应验。前日你岳父未报到时,他曾说不出一月必有远行官禄之事,如今果然应验了。”岑公子笑道:“你看我将来如何?”大娘子道:“你这顶纱帽此时虽然不大,却也体面,行期也在目前不远了。”岑公子笑道:“果然应验,当拜你为师,习学相法。”
大家正在说笑,只见岑忠进来报道:“郑老爷来了!”岑公子一时不省,急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