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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文峰回盯了他一眼。没有说话。部长自顾自说下去。
“‘死魂灵’是我部最厉害的审讯专家,他审讯时提出的问题让犯人无地自容,让他们死去活来,最坚强的嫌疑犯到了他的手里,只有两种结果,要就是和盘托出,要就是精神崩溃,灵魂出窍。可是,可是那天他对你进行了单独的审问,听说,出来的时候,他自己的灵魂就出窍了,他疯了。你,你能告诉我你是怎么做的吗?”
“我什么也没有做,我是嫌疑犯,能够做什么?”杨文峰说罢,瞥了一眼那粒痣,那粒痣旁边的眼睛怔怔地盯着他。
许长征沉默不语。杨文峰感到了压迫感。
杨文峰叹了口气,说:“其实,我确实什么也没有做,我只是重复了‘死魂灵’向我提出的每一个问题。”
“重复了他向你提的每一个问题?”
“是的,”杨文峰平静地说,“我当时告诉他,如果他允许我重复他问我的那些试图用来拷问我灵魂的问题,并且他对每一问题都做出自己的回答,那么我无条件地配合他的审讯。”
“原来是这样,”部长皱皱眉头,陷入思考,“也就是说,他为了让你尽快配合他,于是答应你的要求,结果他对你提问时,你马上用这些问题来反问他,于是他开始思考自己提出的那些问题,也就是说他开始换位思考,如果那些问题是人家来问他的,他又如何回答呢。我说的对不对?”
“对。”
“结果怎么样?”
“结果他疯了。”杨文峰平静地说。
许长征若有所思,过了一会才缓缓抬起头,“‘死魂灵’拷问你的那些触及灵魂的问题真那么厉害,你还记得那是些什么问题吗?”
“不记得,我也不想记下来。”杨文峰淡淡地说,“不过,那些问题一点也不厉害,只不过,他每次用那些问题来折磨人时,却从来没有想到如果有人用那些问题来问他,他又会如何回答。”
“原来是这样。透露两个问题问问我吧?”
“没有这样的必要,你自己问自己就可以了,你们都是用这样的问题在拷问人的。”
两人默默地站了一会,远处的政治精神病人们都在各自忙活着。“死魂灵”这时正抱着那根枯树枝痛哭流涕。
“你愿意跟我一起出去吗?”部长问。
杨文峰心里一动,但没有动声色,只是沉默地点点头。这倒让部长感觉有些意外,不过他也没有流露出来。
“我还以为你喜欢这里。”部长嘴角带着嘲讽。
“我还没有那么变态。”杨文峰说,嘴角带着不屑。
两人四目不自觉地对到一起,这次两人谁都没有立即移开视线。
两人这样凝视着。
“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到了和那些人不一样的东西,”部长说。
“哦!是吗?”
“是的,那些人虽然处境可怜,有时甚至嚎啕大哭,眼睛里流出眼泪,但他们都失去了灵魂,他们眼里都没有真正的痛苦。”部长说着,那粒痣旁的鹰眼直射进杨文峰的眼底深处。
“……”
“可是你的眼睛就不同了,乍一看上去,你眼里流露出玩世不恭和镇静的神色,可是,我看到了里面,很深的里面,我在那里面看到了深深的痛苦!”
部长话音刚落,杨文峰眼里的痛苦突然表露无遗。
部长眼里流露出一丝得意。
杨文峰刹那就藏起了痛苦,镇定了情绪。
“我也在你眼里看到了也许连你自己都不清楚的东西。”杨文峰盯着部长的眼睛。
“呵呵,说来听听,”部长鼓励道。
“那边那些被你关在这里的人,他们眼睛中不时流露出悔恨和无奈的眼神,但是有一种感情他们已经不再真正拥有。”
“呵呵,哪一种?说来听听。”部长饶有兴趣地盯着杨文峰那双已经恢复了玩世不恭的眼睛。
“就是我透过你眼睛外表那种锐利、睿智和尖刻的眼神看到的那种掩藏得很深的、不时折磨你的那种感情,有时你需要折磨别人以掩盖这种感情。”许长征微微眯起自己的眼睛,瞳孔在收缩。
“恐惧!部长,是恐惧,我在你眼睛里看到了恐惧,你在害怕?”杨文峰轻松地问道。
许长征放开瞳孔的同时,移开了眼睛。杨文峰注意到,这位国家安全部部长浑身哆嗦了一下,仿佛经受不住下午温暖的阳光似的。
第五章
一
尸体是在北京东城区原外交部大街31号胡同的垃圾堆里发现的。
前一天傍晚,一个捡垃圾的农村妇女得到情报,原来在东城区火车站附近外交部大街31号的外交部所属单位世界知识出版社搬家了,留下了大量垃圾等待垃圾公司派垃圾车拖出城。这位妇女在下午赶到附近潜伏下来,一直到下班,都没有看到垃圾车来,她按捺住异常激动的心情。晚上八点,她三步一回头离开现场,星夜兼程地赶回郊区农村,凌晨四点左右,她与同村的两个靠捡垃圾过活的妇女会面,开了个碰头会。这次碰头会是在共同利益指导下的一次团结和胜利的会议。
按照会议上定下的精神,三位垃圾妇女五点启程前往北京火车站,为了不打草惊蛇,不引起同行的猜疑,不被警察赶得东躲西藏,白天,她们不敢靠近目标,只好先在火车站附近游荡,几个来回就把火车站附近的垃圾箱翻了好几遍,有两次便衣警察警告他们不得在火车站附近的垃圾桶里翻找,这严重影响了首都的形象。
晚上六点,天渐渐黑下来,灯渐渐亮起来。她们一行三人简单碰了个头,用眼神再次确定昨天定下来的分配战利品的原则,然后三人兵分三路朝外交部街潜进。
外交部街是以前北洋政府的外交部所在地,31号为现在的外交部物业,世界知识出版社一直在这里办公,两天前出版社搬家了,这里留下了大堆杂物和垃圾。
她们以前都是靠在郊区的垃圾处理场捡垃圾为生,但后来由于北京的进一步开放,外地素质比她们还低的民工潮水般涌入,北京郊区八个垃圾场逐渐沦陷于外地年轻力壮的民工掌握之中。
这些以前在垃圾场过得优哉游哉的郊区妇女很快感觉到力不从心。因为在垃圾场生活要点就在于眼明腿快,一看到有城市来的垃圾车过来,就争先恐后地冲上去,等在那里迎接新鲜垃圾从翻斗车上“哗啦”倒下来……人到中年的妇女哪里比得上农村来的民工?何况垃圾场的农村民工年纪越来越小,有些十一二岁农村来的小孩子,不但腿脚灵便,在垃圾山上如履平地,而且他们没有读过什么书也没有被污染的脑袋瓜异常聪颖。例如有些河南来的儿童,为了第一时间捡到新鲜垃圾,想方设法避过垃圾场工作人员的视线,绕过工作人员设立的安全警戒线,提前躲在垃圾倾倒处。每天都有满车的垃圾一下子倒放在隐蔽在垃圾里的孩子们的身上,等垃圾车和指挥人员一离开,妇女跟着大队农村工后面朝封锁线冲过去的时候,她们看到垃圾堆里钻出了几个小脑袋,那些十来岁的孩子把蒙在头上的菜叶子卫生纸和避孕套扯下来,露出自豪的胜利的眼光。往往在三位农村妇女气喘吁吁跑过去时,那些孩子已经捡了一怀抱的易拉罐和可回收的值钱的玩意。
她们只能干瞪眼,羡慕得不得了,恨得咬牙切齿。她们后来才知道北京有个政协委员叫张惟英,曾经为民请命,要求限制外来素质低的民工进入北京市,她们这时萌生了要选举张委员当北京市长、当国家主席的强烈愿望。
北京是北京人的北京,北京的垃圾就应该是北京郊区人的垃圾。
垃圾场渐渐失守的郊区农村垃圾妇女们痛定思痛,开始调整战略策略,开始利用郊区农民的身份,把眼光放到了垃圾源上。
她们进城了。
进城捡垃圾也不那么容易,特别是在离举办奥运会越来越近的北京市,大家都在“建设新北京”的口号下掩藏垃圾。警察和便衣更是禁止垃圾佬们在垃圾箱里翻找值钱货。而且最近有政协委员和人民代表在积极开动脑筋,想找出制定禁乞区的理论根据。
像今天这样的机会,对于三位郊区垃圾妇女来说,可谓可遇不可求。当她们三位胆战心惊地潜到外交部街31号后,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垃圾车显然来过,但只是放下了垃圾翻斗,等垃圾装上后,改天再来拖走翻斗。眼前,四个垃圾翻斗安然无恙地停在院子里面的墙边。垃圾已经装上了垃圾翻斗,只等垃圾车过来运送出城。
好险,好险,三人心里都暗暗感叹,一旦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