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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惊恐地向那遥远的地狱挥舞着双手:不要,不要关,我不能再失去他们,求求你,你让我坦白什么都可以,我现在就坦白,说吧,你让我坦白什么?
听到强光中杨文峰传来的梦呓般的声音,老姜竟然怔住了。随即他想到趁热打打铁,一刻也不能耽误。
“当然是坦白你的罪行!”
“我的罪行?”
“杨文峰,你不是反悔了吧?”老姜厉声问道,“我随时可以关掉这些灯,你必须马上坦白。”
“不、不,不要关,我现在就坦白,”嫌疑犯脸上出现让人胆寒的惊恐,“让我想想……”
嫌疑人随即陷入了苦思冥想之中,房间里只剩下强光穿透空气时发出的“噼啪”声。
“我,我坦白,可是我不知道你让我坦白什么,你让我坦白什么我就坦白什么,只要你不关灯……”
嫌疑人满脸的恳求和真诚,让老姜一时陷入了迷糊之中。但只有几秒钟,他清醒过来。他突然意识到,直到此时此刻,他自己也不知道嫌疑犯犯了什么罪,
他匆匆离开审讯室,跑向局长办公室,结果和刚要离开办公室的局长正好撞个满怀。
“局长,杨文峰要坦白了,可是我不知道要他坦白什么……”
“我也不知道!”局长一把拉住他,“天啊,你来啦,有电话,你听吧。”
看到局长脸色苍白,老姜犹豫了一下,走过去,拿起了桌子上的电话。
“喂……”
“你这个混球!你这个混蛋,谁让你用那样的方法审问嫌疑犯,谁让你审问杨文峰的,你这个……”
老姜耳膜差一点被震破,他下意识地把话筒拉远了点,小心小声地反驳道:“你怎么骂人,你——”
“骂人?如果杨文峰有什么事,我还要枪毙你,你这个狗娘养的!”
“你是谁?”老姜也提高了声音。
“老子是国家安全部部长!”
第二章
一
狠狠放下电话,心里隐隐作痛。他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躺进按摩椅里,右手熟练地放到按钮盘上,两个指头轻轻按了几下。屁股下立即传来一阵让人发麻的抖动,让人浑身颤抖的抖动随即变成旋转式、搓揉式,并开始从屁股向后腰延伸,然后顺着脊椎骨慢慢向颈椎移动,当倚靠在按摩椅背上的头被震颤得左摇右摆的时候,国家安全部部长许长征已经浑身软酥酥,心情也就慢慢放松下来。
听到公安部部长来电告诉他杨文峰落网的消息,他顿时感到了却一桩心愿的轻松,然而,公安局那帮立功心切的警察竟然采取国家三令五申禁止的手段刑讯逼供,这让他怒不可遏。轻松的心情烟消云散。骂过之后,坐在这按摩椅上,心情才又慢慢恢复轻松。
一个罪犯残杀几个人甚至数十人,那只是普通罪犯的个人行为,再严重也就上升到社会治安恶化和人心险恶的高度;然而一名打着国家的名义拿着人民和党赋予的权力的执法人员哪怕仅仅是伤害了一名普通公民,那也超出了个人操守和社会治安问题,而要上升到制度的弊端了。国家安全部部长这些年也读了些西方的哲学等社会科学的书籍,他模模糊糊认同这样的观点:国家的职能不光是管理人民,防止人民犯罪,更主要的应该是防止国家自己对人民犯罪。
国家安全部部长不管部下是否听得懂,每次开会都要举类似的例子,为的都是要说明一个问题,执法犯法是污染河源,罪不容赦。
许长征把自己的一切甚至生命都毫不保留地献给了两件他认为是最崇高和光荣的事业,第一件是毫不留情地消灭现存政治制度带来的一切邪恶和罪恶;第二件则是更加毫不留情地消灭一切妄图破坏这个政治制度的势力和力量!
在绝大多数人看来,这两者不但不是一回事,而且很多时候是有冲突的、互相矛盾的。然而,许长征却以自己特殊的方式使两者并行不悖。他有自己一套思考方式,等他当上国家安全部部长后,他把自己的这一套想法用自己的一套方式付诸实施。
他对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政治制度下的贪污腐败、仗权欺人、执法犯法、贫富悬殊、权钱交易和鱼肉人民的弊端深感忧虑也深恶痛绝,他以强有力的手段发现一个消灭一个,决不留情。他上台后的这些年,在老军委主席的支持下,逐渐有意识有计划地一步步扩充国家安全部执法和情报职能,逐渐介入到反贪反腐等国家安全部原职能并不包括的工作中。其他政法部门特别是公安部门私下议论他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权力欲,正逐渐把国家安全部变成万能的克格勃。许长征只是笑笑,依然我行我素。
他对罪恶和邪恶的毫不留情,得罪了很多达官贵人,有很多共和国的党和国家领导人也对他恨之入骨,然而他们都奈何他不得。更何况,他们再也找不到这样的国家安全部部长,因为——
因为他对一切企图破坏、妄图颠覆中国社会主义政治制度的势力和个人更加心狠手辣、斩尽杀绝!贪官污吏们尽管仇恨他,但他们都心知肚明,没有许长征这种共和国卫士和现存制度的忠实看门狗,他们根本无法贪污无法腐败,他们都清楚,普天之下,只有现存的政治制度可以让他们贪污腐败得游刃有余,而只有许长征这种人才能够铁腕保护现存的政治体制。正所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生活在这种矛盾中的许长征慢慢失去了官场的朋友,他的部下也大多无法理解他,当然他们都尊重他,害怕他,执行他的命令时不折不扣。久而久之,他渐渐习惯了生活在没有朋友的孤独之中。然而他虽然孤独,却并不空虚,也不寂寞,而且,那种深入骨髓的孤独给了他强大的力量。
他喜欢这个书房,喜欢在这个书房里躺在这张功能齐全的按摩椅上,喜欢想自己独有的想法。在这种孤独之中,他看到别人看不见的,听见大家无法听见的,思考人们无法想象到的……
此刻他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他又想到了什么呢?
刚才才被按摩椅弄得浑身自在轻松的部长突然浑身打了个冷颤,脸上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恐惧的表情,也只有在这种孤独自处时,他才会真情流露。
二
老姜垂头丧气地跑回审讯室时,杨文峰已经昏死过去,但他的眼睛仍然没有完全闭上。老姜过去轻轻把他眼睛合上,然后示意手下关掉了四个墙角的强光灯。
杨文峰这一昏迷就是12个小时,当他醒来的时候,已经睡在一张舒服的席梦思床上。他睁开眼,却以为在做梦,他摇了摇头,想知道,自己刚刚从噩梦中醒来,又或者现在才进入一个美梦呢?如果此时此刻是梦醒时分,那么刚才梦中的一切为什么又那么真实?
门卫换成了西装革履的小伙子,他看见嫌疑犯苏醒过来,低头对自己领口的微型对讲机讲了两句。不久,有一名看守拿着一套新衣服走过来。杨文峰身上的衣服虽然已经被人简单擦洗过,但他绝对需要洗一个澡。守卫把他带去隔壁一个带卫生间的房间,杨文峰在那里冲了个凉。换上了一套不是太合身的衣服。
他似乎已经忘记了这几天发生的事,或者他以为那只不过是一场梦,又或者他故意把过去几天当成是一场梦,他想忘记,于是当他穿戴整齐被带向另外一个房间时,他清了清沙哑的嗓子,扯出几声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流行的歌曲。
一踏进房间,他停止了哼唱,房间窗明几净,但再看一眼就能看出是窗明几净的审讯室。一张长条形桌子后面并排坐着三位西装革履表情严肃的中年男人。
杨文峰被年轻的西装带到长条形桌子前一张椅子上坐下来。
“杨文峰先生,你受委屈了。”三人中中间的那张国字脸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地传过来,“你现在在国家安全部拘留所的审讯室,我们是以煽动破坏和颠覆国家政权罪逮捕你。但鉴于你的问题有一定的特殊性,我们需要了解清楚才进入法律程序,这也就是说,在你正式签字被捕前,我们给了你一个机会。”
杨文峰面无表情地听着。
“只要你积极配合我们,认真交待问题,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即使我们无法撤案,但在量刑判决时,也会手下留情。你听明白了吗,杨文峰小先生?”
杨文峰面无表情地点着头。
“好,我们开始吧。”五十多岁的国字脸站起来,他左右两边的副手也赶紧站起来,左边的一位戴眼镜的绕过长条形桌子走过来,从文件夹里抽出几张白纸,连同一支圆珠笔递给杨文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