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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我找他谈的可是关乎抗英的大事,”老莫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地说,“要不,我就在这里等等他?”
老夫子暗暗叫苦,不好再赶他,只好说:“也好,就请莫先生到我房里坐一坐!”
老莫跟着他走进了教书先生的居室。这里满墙字画,满架图书,八仙桌上一盏三嘴油灯,摆着文房四宝和几册线装书,《幼学琼林》、《唐诗析义》之类,都是课徒的教材。旁边还有一瓮陈酒,一碟花生米,显然这位老夫子在吟哦之余,还有杜康之好。
两人在八仙桌旁的太师椅上分宾主坐了,老夫子拿出着香烟请他吸,自己则端起水烟袋,用纸媒子点着了,一边“呼噜噜”地吸着,一边在琢磨着这位不速之客。
老莫像是随便闲谈似地说道:“老夫子,昨天乡亲们在青山湾把大清国的军舰挡了回去,真是了不起啊!”
“那是乡亲们的骨肉之情打动了方大人!”老夫子感叹道,“毕竟都是中国人啊,谁愿意帮助鬼佬屠杀自己的同胞呢?”
“当然,当然,”老莫言不由衷地附和道,翻翻眼睛,又说,“可是,能够用嘴皮子说得他‘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倒也不容易,看来我们这乡野之中也确有能人啊!我听说,出头露面的是一位年轻人,面不改色,口若悬河,舌战方儒,讲的还是一口官话,而我们厦村的人却都不认识他……”说到这里,他的两颗眼珠紧盯着老夫子,“那个人,他——从哪里来的?是谁啊?”
老夫子心里一动,不知老莫打听此人,是何用意?
“新安县方圆百里,人口十万,我哪里认得全?”他“呼噜噜”吸着水烟袋,慢吞吞地说道,“我年纪大了,昨天没去青山湾,不知道舌战方儒的是哪乡哪村的后生。既然与官府交涉,当然是要讲官话,倒也不足为怪!”
“你没看见官府的告示吗?两广总督在悬赏一千大洋捉拿一名逃犯,”老莫压低声音说,“听说那个人二十七八岁,北方口音,面目清秀,还是个举人……”
“怎么?”老夫子暗暗吃了一惊,试探地问道,“莫先生是要寻找此人下落,挣这一千大洋的赏格吗?”
“哦……哪里,哪里?”老莫忙说,“钱财乃身外之物,我莫某又不缺柴烧,怎能为了蝇头小利去做落井下石的勾当?只是担心那个人万一流落到我们这里,连累了乡亲们!你知道吗?不光两广总督在悬赏捉拿他,香港政府也在通缉他,将来无论被哪一边抓到,都是死罪,谁要是收留了他,‘连坐’是免不了的!”
“噢,这件事,若不是莫先生相告,我倒还闻所未闻,”老夫子敷衍道,说着,站起身来,打开那一瓮陈年佳酿,取过两只淡青色瓷盏,用木构盛满了,“反正此人也不曾来到屏山,我这村野愚夫,既不想挣那一千大洋的昧心钱,也不愿管他人闲事,余暇除了饮它三杯两盏,别无所求,来,来,来,莫先生请!”
老莫本来就是想在此赖着不走,探听楼上的消息,自然不会推辞,端起酒盏,说:“唔该,唔该,叨扰了!”
楼上的房里,太平公局的首领们正议论得热烈。
“这几天,英军正在抢修泮涌警棚,无疑是要首先占领大埔,”泰亨文湛全说,“升旗的那天将是我们发起进攻的好机会!”
“只怕到那时,就有些晚了,”易君恕说,“英国国旗一旦升起,这里就属于英界,对我们极其不利!依我看,要抢在前面,打他个措手不及!”
“兄长的见解极是!”邓伯雄道,“我们要趁英夷重兵未到,立足未稳,摧毁鬼佬的升旗预谋!”
“好!”文湛全点头称是,“上一次我们火烧警棚,追捕梅轩利,由于临时行动,兵力不足,让鬼佬逃脱了,这次一定要把他们全歼!”
“英夷武器装备精良,我们只有集中兵力,以多胜少,”邓菁士道。他已经好多天没有工夫剃须了,原来的“八”字短须长成了一部络腮胡子,儒雅之风尽扫,俨然一员武将。他俯身指着案上的地图,“粉岭、上水的武装,南下到北大刀岃集结;元朗、新田、屏山、厦村、锦田的武装,东进到南大刀岃集结;八乡、十八乡和大埔、沙田的武装,就近到林村谷和泮涌后山集结,迅速完成对运头角山的包围!”
大家都表示赞同。
易君恕又说:“两军一旦交战,英夷必定从香港增兵救援,还要有所防备!”
“深圳、沙头角、东莞、惠州的民团可以支援我们一两千人,”邓伯雄说,“行动计划确定之后、立即派人通知他们!”
大家各抒己见,详细研究作战方案,会议开到凌晨才散。
邓老夫子的书房里,老莫已经烂醉如泥。
太平公局的首领们点起火水风灯,易君恕送他们走下楼来。
老夫子迎上去,向邓菁士轻轻耳语。邓菁士听了,沉吟道:“此人离家多年,偶尔回来探亲,与我们交往不多,今年正月以来倒是频繁往返于新安、香港之间,不知在忙些什么?他虽然捐献了五百港币,但对他的来历我们尚不大清楚,也不可轻信。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便叫了一名更练,扶了歪歪斜斜的老莫,把他送回家去。
邓菁士回头望望易君恕,神情严峻地对各位首领说:“易先生不顾个人安危,为我们奔走,我们要对得起朋友,严守机密,确保先生的安全!”
“我们歃血为盟,不是有《约法三章》吗?”邓伯雄说,浓眉倒竖,双目炯炯,“哪个胆敢出卖君恕兄,以内奸论处,猪笼浸水!”
“那是当然!”文湛全慨然道,“我们要各自约束子弟,严防内奸通敌,一旦查获,格杀勿论!”
彭少垣也说:“哪伯骨肉至亲也定杀不饶!”
侯翰阶又建议道:“严惩内奸,自不必说,还要防患于未然,加强保卫,除了夜间由更练值更,白天也要派短枪队在觐廷书室附近巡逻!”
“请大家放心,”邓芳卿道,“易先生住在本村,我们责无旁贷,屏山人与易先生同在!”
“多谢诸位厚爱!”易君恕深为感动,向大家拱手道,“不过,易某个人安危事小,十万百姓共抗英夷成败事大,有关军事行动的机密,还要格外注意防守!”
次日,老莫一觉醒来,窗外已是日上三竿。打了一个嗝,肚肠里一股酒气从鼻腔里喷出来,臭烘烘令人难忍,想起昨夜之事,不禁十分懊恼。他本不是贪杯之人,当时不过是为了借酒攀谈,才和邓老夫子杯来盏往,谁知那瓮陈酒有如此后劲,直灌得他不省人事。自己一向精明过人,连迟家少爷都称他“扭计祖宗”,不料却败在一个乡村寒儒手里,连大事都耽误了。
他叫了老婆过来,问道:“昨天夜里,我是怎么回来的?”
“你当时醉得像一头死猪,叫也叫不醒!在香港什么酒没饮过,回到乡下这样丢人现眼!”老婆埋怨道,“多亏屏山的一个后生把你背了来膺士先生一直送到家,还嘱咐我好好照顾你!”
“噢……”老莫心里这才稍觉安稳,既然邓菩士这么待他,看来昨夜在老夫子面前倒也没有露出什么破绽。
他下了床,懒洋洋洗漱完毕,正要吃点东西,听得街上人声喧哗,便走出门去,看看外面出了什么事。
街上正在过队伍。平日里忙着练武的壮丁们,现在肩上扛着枪,身上背着干粮袋,从厦村邓氏宗祠那边过来,排着队往东走去。老莫吃了一惊,心想,昨天邓菁士他们在屏山觐廷书室楼上商量的恐怕就是这件事,而根本不是祭奠先人,他被邓老夫子给蒙了!
老莫心里七上八下,脸上却还要作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朝正在行进的队伍凑过去。看见里面的熟人,忙递上一支芸香烟,说:“辛苦了,吸支烟再走嘛!”
“唔该,唔该!”那人接过烟,向他道谢。
“今天又去练武啊?”老莫问。
“不是练武,要去打鬼佬了!”
“噢!到哪里去打?”
“不知道,”那人说着,匆匆跟着队伍往前赶去,“总之听指挥就是了!”
老莫闪在一边,默默地望着这支队伍,脚步“踏踏”好像踩在他的心上。
队伍走远了。他尾随着跟上去,要看看这支队伍开往哪里。
厦村与屏山毗邻,相隔不过二里地,穿一片农田,跨过屏山河上的小桥,就到了。他看到厦村的队伍在这里并没有停留,和屏山的人马会合起来,从坑头村北面的那条路往东,又朝元朗墟方向走去了。
老莫绕过村子,沿着山道爬上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