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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小芬的肚子大了起来。因为在她的肚子里寄托着罗家的后代香火,寄托着几百上千担田地这份财产的继承人,她的地位突然上升了,受到罗家这个鸦片烟鬼的像对神灵一般的供奉,受到一家上下的尊敬,侍奉得无微不至。她的肚子按生理的规律膨胀起来,临产期快到了。
然而她还盼望着铁柱,想念着盼儿,直到她生下一个男娃儿,她在罗家已经真正成为—代权力的护卫神,还是盼望着铁柱,想念着盼儿。铁柱,盼儿,你们在哪里?
难道铁柱真是这么寡情绝义吗?当然不是。他抱着盼儿逃到几十里外的山外去。他把盼儿暂时寄托在一个穷苦老婆婆那里,就在那一带的地主家里打零工。他念念不忘孙小芬,他估计孙小芬坐满月了,抽空偷偷跑回去,找到了他的老伙伴们。谁知像一声霹雳落到他的头上,伙伴们告诉他,孙小芬被孙大老爷估倒按进一乘小轿,偷偷地嫁到远远的地方去了。
“在啥子地方?”铁柱着急地问。
“不知道。只听说很远很远,也不晓得嫁到什么人家里去了。”
伙伴们的回答,不得要领,但是铁柱坚信,孙小芬不会忘情的,他要找到她,哪怕被送到天涯海角去了,也要找到她。他只好回到盼儿那儿去,继续打零工,慢慢打听。他凭着身强力壮,什么农活都拿得起来,又会铺排活路,不久就从一个打零工的帮工匠,被一家地主雇做长工,并且又当了领班。他把盼儿寄在一个穷苦人家代养,—有空就去看盼儿。想从盼儿的眼睛、眉毛、鼻子,特别是小脸蛋上的两个小酒窝里重见孙小芬的丰采。他只能在有空的时候,跑几十里回到孙大老爷家的长工伙伴们那里去打听。
秋收完了,农活不太紧,他又得空回到孙大老爷那里的长工伙伴们那里去。这一次他承受了他一生中最沉重的打击,伙伴们告诉他,孙大老爷家里人传出话来,孙小芬嫁到山里去后,不安分,遭了毒打,她想不开,跑出来跳水自杀了。连尸首也没有捞到。孙家用孙小芬过去穿过的衣服和物件,给她起了一个假坟,叫她的灵魂有个落脚处。
铁柱万没有想到孙小芬落到这样一个悲惨命运中去。他神情恍惚地到伙伴们指给他的孙小芬的假坟那里去,发疯似的趴在已经长出茅草的坟头上痛哭:“啊,小芬,小芬,你咋个不等我来就寻了短见?”
伙伴们怎么劝他,他也不走,他一直在那里哭到天黑,才被伙伴们拉了回去。第二天,他只好赶回他的新地方,去看盼儿,千万不能叫盼儿有个三长两短呀。他在回去的路上,走过大河,他估量这河的上游一定是从远远的山里流出来的,也就是说,这条河流才是孙小芬真正的坟墓。他站在河边,望着那滚滚而来的江水,他似乎看到孙小芬正在那滔滔的江水里挣扎着流了下来,他几乎要扑到江水里去。但是那只是幻觉。他不能跟着孙小芬去死,因为孙小芬的骨血小盼儿还活着呢。他要赶回去看他的小盼儿。这算是他唯一的安慰了。
10
十几年的岁月流逝过去了。但是山里的时间好像被凝固起来似的。一切都是老样子,那一带还是孙大老爷的天下,老百姓还是照老样子在重轭下过着苦日子,照样地上粮纳税,出公差,当壮丁。
有一点变化的是观音阁的何善人已经成为隔日黄花。俗话说,人老珠黄不值钱,孙大老爷早已不去了。这却更好,何善人和长工张树本倒做成了真夫妻,而且公然在观音阁里生男育女了。
在铁柱看来,最大的变化,恐怕是他的盼儿了。铁柱靠自己的劳力苦挣,总算搭起一间草房,可以遮风避雨了。他费尽千辛万苦,也总算把小盼儿拉扯大,长成十几岁的小姑娘,已经可以帮助爸爸料理点家务事了。
在这十几年中,也曾有好心的伙伴,想给铁柱介绍一个女人,替他操持家务,照顾小盼儿。他却生死不干。他甚至于感到愤怒,好像这是给孙小芬的纯洁爱情之花泼上脏水一样。他连转一转要接一个女人进屋的念头,也觉得对不起孙小芬,是莫大的羞耻。他唯一用以净化自己灵魂的办法,就是回去抱起小盼儿,亲她的小脸蛋,像发誓一样地自言自语:“不,我的盼盼儿,我们哪个都不要,就是我们父女两个,命根连到命根,一辈子……”现在小盼儿已经长成十几岁了,那模样出落得十分标致,就像回转去十几年前的孙小芬一般无二。他哪里容得另一个陌生女人到这个茅草屋里来呢?
他盘算着是再过几年,他亲自在那些长工班子里,三挑四捡,物色一个好的青年小伙子,招进门来,跟盼儿做成夫妻,恩恩爱爱地过一辈子的太平日子。让他晚年抱个孙孙耍,那就好了。
但是铁柱并不是他的命运的主人,他自己的事情,偏偏不照他自己想像的那么发展,太平日子没有到来,却给他带来了一辈子的灾难生活。
在这山区地带,大小恶霸独占一方,建立起一个一个的小小独立王国。在这些独立王国里,老百姓的生杀予夺大权都操在这些独立王国的暴君手里。正像这些暴君自己宣称的:“这山是我的山,水是我的水,地是我的地,人是我的人,路是我的路,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河里游的,能张嘴巴的都是我的。”因此,山上打的野物,河里捞的鱼虾,树上结的新鲜果子,地里长的时鲜瓜菜,都要先送给他们尝新。以至于在他的王国里生长的标致姑娘,虽然早已废除了“初夜权”这种奴隶社会的野蛮法律,可是恶霸和他们的少爷们却拥有霸占她们的优先权。明媒正娶,做姨太太,是合理合法的;暗地里闻到女人家里去偷鸡摸狗,是半合法的。至于估逼估奸,也是他们的家常便饭。穷苦人家有长得标致的女儿的,总是提心吊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灾星闯到家里来。
铁柱的小盼儿虽然才十几岁,却长得很出色了。正如大家说的,长得红艳艳的,白生生的,水灵灵的,泡酥酥的。小盼越是长得标致,越是成为铁柱的老大一块心病,就像一个秤砣挂在他的心上。他思想早一点看中—个长工后生,赶快过门成亲,以免招惹是非。但小盼儿还小,不到时候。平时他不准小盼儿出去抛头露面,只在家里做些家务活路。
可是这怎么能挡得住本乡本土那些浮浪子弟的窥察,怎么能不传进本乡大恶霸张家里那个外号叫“骚棒”的三少爷的耳朵里去,怎么能逃过他那馋猫—样的眼睛?没有过多久,“骚棒”就派管事的来找铁柱。
铁柱眼见灾星进屋,不会有好事情,冷冷地打了一个招呼:
“张管事,请坐。”
“铁柱,我给你道喜来了。”张管事坐下,拿出纸烟来招待铁柱。铁柱拿出自己的短烟杆来,没有接纸烟,也没有搭腔。
张管事夸了张家在本乡的富实和势力,又夸了三少爷的一表人才,于是提出要明媒正娶接小盼进屋的事。“这可是你们的天大喜事,真叫十年难逢金满斗。过门以后,吃不尽的山珍海味,穿不完的绫罗绸缎,将来早生贵子,还要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哩。”张管事以为加上这一段话作结尾,什么木脑壳也是敲得响的,哪怕你是顽石,也会点头的吧。
但是出乎张管事的意料,对铁柱说话竟像对一根擀面杖吹气——窍不通。铁柱不仅没有像张管事预料的那样,感激涕零地立马答应,反而冷冰冰地说了一句:“我的小盼儿没有那份福气。”并且站起来,准备送客的样子。
“嗐,你的脑壳莫非是榆木疙瘩做的?这么不通人情,人家是磕头都请不到我来上门呢!”张管事说。
“那就请去找别人家吧,我的小盼儿年岁小,不合适。”铁柱还是那么冷冰冰的。
“年岁小,不要紧,先订下了,等几年长大了再过门就是。”
“不敢高攀。”铁柱还是那一句话。
张管事看到铁柱死咬住这句话不放,有些生气了,脸上变了颜色,说:“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哟。我把话说在前头。”他站起来走出门口,回头又说:“我过几天来听你的回信。”便径自走了。
小盼儿在后面灶屋里听得一清二楚,等张管事一走,她就走出来扑在铁柱的怀里,早已是泪流满面了,她哭着说:“爸爸,爸爸我哪里都不去,就跟你一辈子。不要打发我出去吧。”
铁柱看到小盼儿伤心的样子,就像针扎在心上一样。小盼儿就是孙小芬的化身,这是他的良心和希望,是他的命根子。小盼儿的哭声就像他的灵魂在呼喊。他抱住小盼儿的头,用手把她脸上的泪水擦了,对她说:
“小盼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