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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每次在街头看见长发的女子,尤其是拥有那种卷曲蓬松像云雾般的长发的女子,我就会呆呆地站住了。看她在回头顾盼,或者低首轻笑的时候,堆在她双肩上的长发就会向不同的方向轻柔地涌动着,像极了一层又一层变幻着的云霞,在那个时候,我总会目眩神迷,久久不舍得离去。
心里羡慕得微微有点发疼,知道与其他的那些白日梦一样,今生是与这样一种自得的幸福无缘的了。所以,在我的素描里,才会反复出现一些又长又密又细柔的线条,像云雾又像河流,总是朝着不同的方向轻轻涌动着,在那些涌动着的线条里,有谁能够明白,在一个平凡女子的心中也会深藏着多少不平凡的渴望啊!
当然,我的朋友们都会觉得我未免太贪心,太不知足了。
不过,每个人总会有他自己的那个贪心的角落,有他自己的永远要做下去的白日梦,尽管明明知道这一生是无望的了,却忍不住想说出来,无论如何,说一说总是可以的吧?
有谁规定过不准说梦的呢?
心灵的对白
在每天晚上入睡之前,每天早上醒来之后,我总禁不住想问自己一个问题:
〃我想要的,到底是一些什么呢?〃
我想要把握住的,到底是一些什么呢?要怎么样才能为它塑出一个具体的形像?要怎么样才能理清它的脉络呢?
窗外的槭树,叶子已变成一片璀灿的金红,又是一年将尽了,日子过得真是快!这样白日黑夜不断地反复,我的问题却还一直没有找到答案。我一直没办法用几句简单和明白的话,向你描述出我此刻的心情。
而你是知道的,对现在这个时刻,我有多感激,有多珍惜!我心中一直充满了一种朦胧的欢喜,一种朦胧的幸福,可是,我就是说不出来,几次话到唇边,就是无法出口,好象隐隐然有一种警惕:若是说出来,有些事物有些美妙的感觉就会消失不见了。
而今夜,就在提笔的那一刹那,忽然有一句话进入我的心中:
〃世间总有一些事,是我们永远无法解释也无法说清的,我必须要接受自己的渺小和自己的无能为力了。〃
是的,在命运之前,我必须要承认我的渺小与无能为力,一向争强好胜的我,在这里是没有什么可以争辨和可以控制的了。
就是说:在这世间,有些事物你是无法为它画出一张精确的画像来的,一旦真的变成精确了以后。它原来最美的、最令人疼惜的那一点就会消失不见了。有些事物,你也不能用简单和明白的语句来为它下一个定义的,当那个定义斩钉截铁地出现了以后,它原来最温柔的,最令人感动的那一种特质也就没有了。
所以,我终于明白了,我终于知道,这么多年以来,一直烦犹在我心中的种种焦虑和不安,其实都是不必要和莫须有的啊!因为,世间有些事情,实在是无法解释,也不用解释的啊!
原来,我如果又想画画,又想写诗,必定是因为心里有着一种想画和想写的欲望,必定是因为我的生命能从这两种创作活动里,得到极大的欢喜与安慰;因此,这实在是我自己的一种需求,一种自然的现象,我又何必一定要想出一个完美和完全的答案来呢?事情的本身应该就是一种最自然的答案了吧。
其实,你一直都是很明白,并且看得很清楚的,你一直都是知道我的,因为,你一直都认为:
〃没有比自然更美、更坦白和更真诚的了。〃
不是吗?如果万物都能顺着自然的道理去生长、去茁壮、去成熟,这世间就会添了多少安静而又美丽的收获呢!
一位哲学家告诉过我,世间有三种人,一种是极敏锐的,因此,在每一种现象发生的时候,这种人都能马上做出正确的反应,来配合种种的变化,所以他们很少会发生错误,也因而不会有追悔和遗憾。另外有一种人又是非常迟钝的,遇到任何一种现象或是变化,他都是不知不觉,只愿埋头走自己的路,所以尽管一生错过无数机缘,却也始终不会察觉自己的错误,因此,也更不会有追悔和遗憾。
然后,哲学家说:所有的艺术家都属于中间的那一个阶层,没有上智的敏锐,所以常会做出错误的决定。但是,又没有下智的迟钝,所以,在他的一生之中,总是充满了一种追悔的心情。
然而,就是因为有了这一种追悔的心情,人类才会产生了那么多又那么美丽的艺术作品。
这位哲学家和我同龄,然而他的头发却因丰富的思虑变成花白,可是他的面容却又还保有一种童稚的热情。每次与他交谈,我总有一种无所遁形的感觉,好像是不管是我的坏或者我的好,在他的眼睛里都已看得清清楚,而且就算我怎样努力地掩饰或者去显露,都没有丝毫的效果,因为,我的本质他完全明白。
那么,你是不是也是这样呢?不管找用什么样的面貌出现在你的面前,不管是毫无准备或者准备得很充分,你都能一样地看透进来呢?在你的面前,我永远只是一个最单纯的我而已呢?
〃没有什么比自然更美、更坦白和更真诚的了。〃
然而,这样的一种单纯,这样的一种自然,是要用几千个日夜、几千个流泪与追悔的日夜才能孕育出来的,要经过多少次的尝试与错误才能过滤出来的,要经过多少次努力的克制与追求才能得到的,要用几千几万句话才能形容得出来的啊!
〃自然〃是什么呢?应该就只是一种认真和努力的成长罢了,应该就只是如此而已。然而,这样认真和努力的成长,在这世间,有谁能真正知道?有谁能完全明白?有谁能绝对相信?更有谁?更有谁能从开始到结束仔仔细细地为你一一理清、一一说出、一一记住的呢?
没有,没有一个人,甚至连我自己在内,在这世间,我相信没有一个人能把成长的历程中每一段细节、每一丝委婉的心事都镂刻起来,没有人能够做到这一点。
多少值得珍惜的痕迹都消逝在岁月里,消逝在风里和云里。在有意或无意间忽略了一些,在有意或无意间再忘记了一些,然后,逐渐而缓慢地,我蜕变成今日的我,站在你眼前的我。如你所说的:一个单纯而又自然的我。
然而,这样的一种单纯和自然,是用我所有的前半生来作准备的啊!我用了几十年的岁月来迎接今日与你的相遇,请你,请你千万要珍惜。亲爱的朋友,我对你一无所求,我不求你的赞美,不求你的恭维,不求你的鲜花和掌声,我只你的了解和珍惜。
我们只能来这世上一次,只能有一个名字。我愿意用千言万语来描述这一种只有在人世间才能得到的温暖与朦胧的喜悦。我很高兴我能做中间的那一种人,我不羡慕上智,因为没有挫折的他们,不发生错误的他们,尽管不会流泪,可是却也失去了一种得到补救机会时的快乐与安慰。
其实,岁月一直在消逝,今日的得总是会变成明日的失,今日的补赎也挽不回昨日的错误,今日朦胧的幸福也将会变成明日朦胧的悲伤,可是,无论如何,我总是认真而努力地生活过了。
无论如何,藉着我的画和我的诗,藉着我的这些认真而努力的痕迹,我终于能得到一种回响,一种共鸣,终于发现,我竟然不是孤单和寂寞的了。
那么,我禁不住要问自己了:
〃我想要的,是不是就是这种结果呢?〃
我想要把握住的,是不是就只是今夜提笔时的这一种朦胧的欢喜与幸福?是不是就只是你的了解与珍惜?
〃我想要的,到底是一些什么呢?〃
我的泪水
——不过,也许现在还不太晚,也许现在还来得及。我们还来得及存一座山,或者存一片海,我们如果肯下决心,也许还来得及为我们的孩子储存一些幸福的远景。
范大哥
范大哥是我们的老邻居,十多年前曾经比邻而居,十多年后又都在石门落户,所以每次在路上相遇,总觉得特别亲切。
他有着一副东北男儿的高大身材,虽然有五十多岁了,平常仍然总是一件白衬衫一条牛仔裤的打扮,骑着脚踏车跑来跑去,晒得红红的脸庞上总带着朗爽的笑容。
那天,和他在石门国小的门口碰见了,两个人都是为了给孩子送中饭来的,交换了一些照例的寒暄之后,他忽然告诉我:
〃我有了老家的消息了,我娘还在!还住在齐齐哈尔呢!〃
声音里有着一种渴望与人分享的兴奋和快乐。我赶快向他道贺,不是吗?这不是一件很值得道贺消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