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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慕容诗集-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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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类正在同时以怎样的速度奔向死亡
  初雪已降下 可是对于美 对于彼此
  对于激情真正的诱因还是一无所知
  在每一盏灯下细细写成的诗篇
  到底是不是每一颗心里真正想要寻找的
  想要让这世界知道并且相信的语言
  要深深地相信啊 不然
  还能有些什么意义 初雪已降下
  当谎骗已经习惯于自身优雅细致的形态
  当生活已经变成了一处精心设计的舞台
  我要怎样才能在众人之前
  向你举杯而不显突兀
  要怎样才能坚持自己的信仰不是错误
   3
  这就是最后最温柔的片段了吗 当想及
  人类正在同时以怎样的速度奔向死亡
  可是 黎明从来没有真正苏醒
  当黑夜从来没有真正来临
  这身后走过的荒漠是太辽阔与沉默了吧
  为什么即使已经是结伴同行
  每一个人依然不肯说出自己真正的姓名
  从此去横渡那深不可测的海洋
  翻覆将是必然的下场
  舟子无法想像的岛屿要如何去测定方位
  我只听说越过崇高巨浪的颤栗是分狂喜
  听说 登上绝美的彼岸只有屏息
  雾起与月出时的孤独之感从未能言传
  而无论我怎样努力 也永远不能
  在海风里向你精确地说出我的原意
   4
  〃啊!给我们语言到底是为了
  禁锢还是为了释放?〃
  这就是最后最温柔的辰光了吗 当想及
  人类正在同时以怎样的速度奔向死亡
  波涛不断向我涌来
  我是蝼蚁决心要横过这汪洋的海
  最初虽是你诱使我酩酊诱使我疯狂
  让尼采作证
  最后是我微笑着含泪
          没顶于
           去探访
            你的路上
    ——一九八八·二·廿四

反省与回顾
席慕蓉
  从人类开始群居以来,就出现了一种权威的引导。有时候是为了群体的福祉,有时候却只是为了便于管理,无论出发点是善意还是恶意的,最后总是要以完全消除了个人的自我意识为终结。
  为了要群众接受训练,并且深信不移,因此,这种价值导向必须出现在一切事物上,当然也包括了文学,包括了诗。
  于是,几千年来,把高亢的、阳性的、关于国族、关于群体的作品,都定位在最高点,并且以此来评断诗人和选择诗人。这种引导,在中国的控制阶层里做得最为成功,竟然变成了历代文人的传统思想和标准。
  在太平岁月,这样的标准并没有人在意,也没有人反对。但是,在长年征战的时代里,因为战争、因为混乱、因为群体和个人的创伤所导致的痛苦与不安,终于让信仰崩溃,价值幻灭,让群众在伤痛与怀疑之中,有了重新反省的机会,个人的自我意识因此而得以重新出现。
  这种反省,有时候是自觉的,有时候却是不自觉的。而两千年前,东汉末年一群流离伤乱的中国人,却都把它们写进《古诗十九首》里面去了。
  少年之时,初读《古诗十九首》,真是心灵震动。那时候太年轻,不能明白其中的原因,只觉得有许多首仿佛都早已相识,仿佛等待已久的就是这些感觉,这些诗句。
  其实那就是在僵硬的国文课本之外,少年的我,第一次接触到人性深处的呼唤。
  从此,诗,成为我与外在世界抗衡的一种力量。
  不过,真正开始持续不断地写诗,是在离家到欧洲读书之后。布鲁塞尔四季分明,一个人行走在霏霏雨雪或者依依杨柳之间,感觉到古诗里的字句和两千年之后的此刻并没有什么差别,感觉到时光其实就在身边和心中匆匆转换,不禁想要提笔去捕捉一些什么。
  二十多年了,这样的心情时隐时现。在混乱与琐碎的日常生活里,我常常会渴望有个安静的夜晚,好能摊开稿纸,离开一切世俗的标准,用静观的角度来测量距离,看那隐藏在变幻与流动之后的时光不变的面容,看漫长岁月中的踟蹰与犹疑如何游走在短短的字里行间,最后一一显现。
  在这样的时刻里,所有的感觉都变得非常安静与透明,我终于得以与自己共处,一无所争,也一无所获。
  在写诗的当时,并不能够很清楚地去反省,如今再来回想,才发觉这其实就是我的心灵,在长年离乱的不安与无奈里,给自己找到的最后的平衡点罢。
  还记得十一年前,《七里香》刚刚出版的时候,有了许多反应,更有人认为像我这样生活幸福的人,应该是无忧无虑的,怎么可以写出这些诗来?
  只有痖弦,对我说了一句话,他说:
  〃什么叫做无忧无虑?一个远离族群的蒙古人生活在汉族的世界里,没见过自己的家乡,不认识自己的语文,这生存的本身就是一个悲剧啊!〃
  那天,忠孝东路上阳光灿烂,人群熙来攘往,仿佛是太来盛世,然而,终于有诗人了解我,了解我们这一代人的心事。
  在这个流离伤乱的时代里,不只是我而已,只要站在街头试问一下,有哪一个中国人心里没有伤痛?有哪一个中国人可以被称得上是〃幸福〃的呢?
  不幸生逢乱世的我们,无论是写诗的人还是读诗的人,都不过只是想要在这种混乱不安的日子里,在外界与内在的不可抗拒的压力之下,努力为自己求得一点点心灵上的清明罢了。
  我原来以为,也许生活能如一条河流,尽管曲折,还是可以迂迂回回地流下去。
  但是,一九八九年夏天,初见蒙古高原,我心中多年维持的平衡又被推翻了。距离完全消失,一如蒋勋所说,我陷入了喜悦、愤怒和痛苦种种情绪互相冲击的漩涡里。
  蒋勋对我说,我在《高高的腾格里》那首诗所遇到的困难,是因为原来习惯的语句无法表达出现在的心境,所以才觉得写不下去了。他说,只要能冲破这种文字上的障碍,以后应该可以进入一个更为开阔的世界。
  我很感激他的鼓励。可是,我依旧认为,在诗的创作生命里,那曾经属于我的最美好的一部分,如今已经消失了。
  即或在将来,我也许能把《高高的腾格里》那首诗写完,也许还可以再多写几首,但是,我想,最为我所珍惜的那种安静与透明的感觉,恐怕是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生命果真如一条河流,如今终于来到了我的出海口,眼前烟波浩瀚,无边无际,还无从辨识方向,只有血脉深处那强烈的呼唤在导引着我。初识高原故土,想要去探寻想要去了解的渴望令我沸腾,诗,终于被远远地遗留在那沙岸上了。
  当然,也由不得我去后悔,只是心里总有些牵挂,所以才会想出版这样一本诗集,给自己,也给朋友,说:
  〃这是二十五年来的一些成绩,希望你能喜欢。〃
  同时要再一次感谢引导我进入诗的世界里的许多位诗人。这么多年来,他们不断地提醒我,诗,其实无所谓〃广大〃与〃狭小〃,一首诗的真正可贵之处只在于它能否触动人心。
  在平日,我们用语言将自己禁锢起来,然而我深爱的诗人在他的诗里将我的心灵释放。
  这就是我对诗的坚持与信仰。
——一九九二年三月十八日写于新竹风城


痖弦
  来自察哈尔盟明安旗的穆伦·席连勃是我认识的一个蒙古姑娘,不过我遇见她,不是在通往沙漠市集的路上,而是在〃联副〃的编辑室里。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台北,中国有报业史以来副刊最兴旺的时期。这种时空的错误,其实不过是一种人生的缘分,就像这位蒙古姑娘,画油画,画线画、写诗、写散文,笔下述说的,无非是许多许多人生的缘分。只是,这缘分里含藏着如此繁复而又如此美丽兼具哀愁的人生情境,让人难以淡然视之。
  她第一次来〃联副〃是准备开个展的时候,带了一个黑夹子,夹了一大叠画稿,我看了印象很深。为了了解她绘画的全貌,我和编辑部同仁专程到石门去参观她的画室,那么远远走近的一段路里,就觉得她的住家与附近的环境真正是艺术家的选择。房子是依着国防研究机构的宿舍改建的,外貌并不起眼,但屋里在朴实无华的设计下,处处显示她独特的美感与趣味,比如窗子,用各种色块贴着,仿佛一扇窗也是一幅画,阳光进来,渲染出温暖柔和的色调。画室在对屋,不算大,充满了完成与未完成的作品,有一大幅没画完的杜鹃还在画架上,色彩炫烂淋漓,透着强烈的生命感,她说这是在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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