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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杂乱不堪却又倍显整肃。杨端和大踏步过来一拱手道:“禀报丞相:号令贯通,内外受命,敢请丞相发令!”
“敢请丞相发令!”寝宫内外的将士大臣一声齐应。
“好!本相发令,所有人等完令之后立即回到寝宫!”
“嗨!”大厅内外一声雷鸣。
“中车府令赵高会同两太医,立即护持陛下安卧密室。赵高派精锐内侍严密守护密室,任何人不得擅入!”李斯的脸上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第一道命令平静而严厉,显然在片刻之间已经有所思虑了。见赵高带着两名太医与两名内侍抬走了皇帝尸身,李斯继续发令:“老奉常与郑国老令,督导寝官吏员立即清理皇帝书房,悉数诏书文卷,一体妥善封存!”将士大臣们都知道,这是最最紧要的一项事务,皇帝对帝国未来大事的安排几乎必然地包含在诏书文卷之中,自当由德高望重的大臣共同清理,以为相互制约而确保不生意外。丞相李斯能在匆忙急迫之中如此依法妥善处置,足见公心至上。是故,李斯话音落点,将士大臣们人人肃然点头,从方才那种天塌地陷悲怆欲绝中相对恢复了过来。胡毋敬与郑国一拱手领命,立即领着皇帝书房的吏员们大步去了。李斯浑然无觉,继续发令道:“典客顿弱率所部文吏,立即对进入寝宫之将士悉数登录,确保无一人在风雨止息前走出寝宫!卫尉杨端和率全部行营司马,总司沙丘宫内外自救,务使人马减少伤亡!”嗨嗨两声,顿弱与杨端和大步去了。
“其余将士,全数走出寝宫,聚集车马场!”
将士们还在惊愕之中,李斯已经大踏步走向寝宫宫门,从光膀子将士们闪开的甬道中走进了茫茫雨幕。当此危难之时,秦军将士们立见本色,不管明白与否,立即挽起臂膀护卫着丞相走进了气势骇人的大风大雨之中。李斯长发飞舞,突然嘶哑着嗓子奋激地振臂长呼起来:“九原大捷!胡虏驱除!上天长风激雨,贺我大秦千秋万岁——!皇帝万岁——!”皇室将士们大为感奋,光膀子一片齐刷刷举起,在大雨狂风中岿然不动,山呼海啸般的声浪压过了滚滚雷霆:“九原大捷——!大秦万岁——!皇帝万岁——!”顷刻之间,城堡外连绵呼应,内外交汇的奋激声浪与风雨雷电交织成一片天地奇观。
曙色初显。风停了,雨住了。
天空又变得蓝汪汪无边无际,稀疏的小星星在天边闪烁着。一个多时辰的狂风暴雨,将大陆泽畔的壮阔行宫激荡得面目全非一片狼藉。林中积水过膝及腰,水上漂浮着相互纠缠的旗帜衣甲树枝头盔兵器牛马以及五颜六色的侍女彩衣。除了内外奔走自救的杨端和与一班行营司马在城堡外号令善后没有归来,其余夜来入宫的大臣与将士们都聚在了行宫城堡内的车马场。几位大臣被将士们围在了仅存的三五辆残破的战车前,尽管哗哗流水浸过了膝盖,却没有一个人挪动脚步。谁都明白,此刻将要做出的才是最为重要的决断。
残破的战车前,李斯伫立在混浊的哗哗流水中,凝视着一大片目光炯炯的大臣将士,双腿不禁一阵阵发抖。此刻,李斯第一次感到了自己肩负的担子是何等沉重,也第一次明白地感受到“领政首相”这四个字的山岳分量。也就是在这一瞬间,李斯突然明白了嬴政皇帝超迈古今的伟大。因为,李斯深深地知道,皇帝在三十余年的权力生涯中遇到的每一次挑战都是生死攸关的,而皇帝从来都是毫无惧色地沉着应战,以无与伦比的大智大勇激励着无数追随他的臣下与将士……而今皇帝去了,支撑帝国广厦的重任第一个便压到了自己这个丞相肩上,李斯啊李斯,你害怕了么?你担当不起么?
“诸位!”李斯勇气陡增,一步跨上战车高声道,“今日事发突然,唯我等将士臣工皆在当场,是以须共同会商,议决对策。国家危难在即,我等将士臣工,皆须戮力同心!”全场立即便是一声秦人老誓:“赳赳老秦,共赴国难!”声浪尚在激荡回旋,李斯已经高声接上,“目下非常时刻,当取非常对策。李斯身为首相,要对大秦兴亡承担重责。诸位在场亲历,同样须为大秦承担重责!据实审量,李斯以为:目下当秘不发丧,并中止北上九原,宜全力尽速还都。一切大事,皆等回到咸阳再议。本相之策,诸位以为如何,尽可说话!”
“老夫赞同丞相对策!”胡毋敬与郑国一齐呼应。
“在场任何人,不得泄露皇帝病逝消息!”顿弱高声补充。
“中车府令以为如何?”李斯肃然盯住了赵高。
“在下,赞同秘不发丧。只是……”
“只是如何?说!”李斯前所未有地冷峻凌厉。
“随行将士臣工甚多,若有求见陛下者,不知丞相如何应对?”
“此事另行设法,先决是否秘不发丧。”李斯没有丝毫犹疑。
“老夫以为,天下复辟暗潮涌动,猝然发丧难保不引发各方动荡。就实而论,秘不发丧并尽速还都,确为上上之策!”职司邦交的顿弱再次申述了理由。
“我等赞同秘不发丧!”全场将士齐声呼应。
“好!”李斯一挥手道,“第二件事:径取直道速回咸阳,可有异议?”
“此事得征询卫尉,方为妥当。”赵高小心翼翼地说了一句。
“急召杨端和!”李斯立即决断。
顿弱一挥手,最擅机密行事的邦交司马立即快步蹬水出了车马场。全场人等铁一般沉默着,等待着,没有一个人说话,没有一个大臣提出新的议题。大约顿饭时光,光膀子散发的杨端和大步赳赳来到,听李斯一说事由,立即拱手高声道:“目下还都,当以军情择路。取道中原,路径虽近,然有两难:一则得返身两次渡河,恐不利陛下车驾;二则山东乱象频发隐患多多,沿途难保不受骚扰迟滞回程!若从沙丘宫出发,经井陉道直抵九原直道,再从直道南下甘泉、咸阳,则路虽稍远,然可确保安然无事!”
“卫尉赞同九原直道,诸位如何?”李斯高声一问。
“我等赞同!”全场一吼。
“好!”李斯断然下令,“今日在场将士,由卫尉统率全数护卫帝车,不再归入旧部!一应行装整肃,由典客署吏员督导,皆在行宫内完成,不许一人走出行宫!诸位大臣并中车府令,立即随老夫进入寝宫密室,备细商议还都上路事宜!”李斯话音落点,全场嗨的一声轰鸣,将士大臣们蹬水散开了。
一进密室,五位大臣都一齐瘫坐在了粗糙的石板草席上。素来关照诸般细节极为机敏的赵高也木然了,只矗在圈外愣怔着。直到李斯喘息着说了声水,赵高才醒悟过来,连忙俯身扯了扯密室大书案旁一根隐蔽的丝绳,又连忙拉开了密室石门。片刻之间,便有两名侍女捧来了两大陶罐凉茶。赵高给每个大臣斟满一碗,说了句这是赵武灵王行宫,一切粗简,大人们将就了,又矗在一边发愣。李斯汩汩饮下一碗凉茶,抹了抹脸上泥水,疲惫地靠着大书案道:“赵高,你只是中车府令,依法不当与闻大臣议事。然,此前陛下已经命你暂署符玺与皇帝书房事务,巡狩行营还都之前,你也一起与闻大事议决。来,坐了。”见其余四位大臣一齐点头,一脸木然的赵高这才对李斯深深一躬,坐在了最末位的一张草席上。
“两位老令,皇帝书房情形如何?”李斯开始询问。
“禀报丞相,”奉常胡毋敬一拱手道,“文卷悉数归置,未见新近诏书。”
“赵高,皇帝临终可有遗诏?”李斯神色肃然。
“有。然,皇帝没有写完诏书,故未交特使……”
“目下存于何处?”
“在符玺事所。”
“既是未完诏书,老夫以为回头再议不迟。”老郑国艰难地说了一句。
“对!目下要务,是平安还都!”杨端和赳赳跟上。
“也好。”李斯心下一动,点头了。从风雨骤起冲进城堡寝宫的那一刻起,李斯的心底最深处便一直郁结着一个巨大的疑问:皇帝在最后时刻为何没有召见自己?是来不及,还是有未知者阻挠?若赵高所说属实,那就是皇帝没有召见自己,便开始书写遗诏了,而遗诏未曾书写完毕,皇帝就猝然去了。果然如此,则有两种可能:一则是皇帝有意避开自己这个丞相,而径自安置身后大事;二则,皇帝原本要在诏书写完后召见自己安置后事,却没有料到暗疾骤发。若是前者,诏书很可能与自己无关,甚或与自己的期望相反;若是后者,则诏书必与自己相关,甚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