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据了蓝田大营。据《高祖本纪》,连同蓝田之战,刘邦军入关三破秦军,两次“大破”,一次追击战“遂破之”。就实说,全然虚夸粉饰之辞也。此时关中秦军一无主力,二无战心,何来值得两次大破之军?究其实,不过击溃了完全不需攻杀便能遣散的非战守营军,借以显示灭秦战绩而已。据理推测,不是太史公从刘邦对楚怀王的战报上扒来的原辞,便是转录汉军后世的美化传闻。
至此,刘邦及其轴心将士对关中大势已经明了,再不担心大战激战,而是一力谋划如何进入咸阳。以萧何方略,沛公军当先以老秦东都栎阳为根基,积蓄粮草整肃军马,时机成熟一举攻占咸阳。刘邦连连点头,觉得这一方略很是稳妥。张良却以为,萧何之策过于迟缓,当此大厦将倾之时,大咸阳已经在连番血雨腥风中没有了任何抵抗余力,子婴杀了赵高一党,必派密使前来立约。当此之时,不需再占栎阳耗费时日,当谋划一举入咸阳。不入咸阳,终不能践楚怀王之约,耽延之时若项羽军赶到,只怕沛公便要前功尽弃了。刘邦恍然猛醒,拍案连连道:“立即部署进兵咸阳!子婴密使来不来,老子不管他!”
最后一夜,秦王子婴是在太庙度过的。
韩谈做密使赶赴蓝田塬,已经与刘邦约定:子婴君臣降楚,待刘邦禀明楚怀王而后封定祭祀社稷之地。刘邦军不杀皇族,不伤百姓,不劫掠财货,不进入太庙。也就是说,子婴以降楚换得了残存皇族与整个大咸阳的平和易主,其后,咸阳剩余老秦人去留自便,嬴氏皇族便如同周灭商后的商人余脉,在一方封地上延续祖先血脉了。子婴反复思虑,这是唯一的了结大秦的出路了,沧海桑田世事变换,大秦气数已尽,子婴又能如何?子婴唯一能告于先人者,嬴氏社稷犹存,血脉不灭也。三日前,刘邦军已经开进关中腹地,驻扎于咸阳东南的霸上了。明日正午,刘邦便要在咸阳东受降了。
韩谈守候在廊下,子婴独自走进了祭祀正殿。
灯烛明亮,香烟缭绕。祭祀长案上,猪牛羊三牲整齐排列着。子婴一身本色素衣,一根丝带扎束着雪白的长发,无冠无剑,扶着一支竹杖进来,肃然跪倒在长案前。子婴一脸淡泊,木然的祷告似乎在宣读一件文告:“列祖列宗在上,子婴伏惟以告:自始皇帝骤薨,国事迭经巨变,终致大秦三岁崩矣!子婴不肖,虽诛杀赵高,然无力回天。九原军死难殉国,章邯军不得已降楚,朝无能臣,国无大军,府库空虚,赋税绝收,皇族凋零,子婴为存社稷余脉,为存咸阳国人,唯有降楚一途。明朝之期,子婴便非秦王。今夜,子婴最后以秦王之身,行祭祀列祖列宗之大礼。嬴氏皇族,大秦一统天下,此后不复在矣!列祖列宗之神位,亦当迁往陇西族庙。嗟乎!国亡家破,子婴善后无能,愧对先人矣!”
祷告完毕,遥遥传来太庙钟室的一声悠长钟鸣。子婴艰难地扶杖站起,缓慢地走向了大殿深处。沉沉帷幕之间,矗立着一座座丈余高的黑玉神龛,立着一尊尊赢氏祖先的蓝田玉雕像。从一尊尊雕像前走过,木然的子婴任热泪不断地涌流着,喃喃地自语着,列祖列宗,子婴再看先人一眼,死亦瞑目矣!
韩谈回来之后,子婴已经向楚怀王拟好了一件降书。降书末了,子婴请封嬴氏余脉于陇西之地,使老秦人重归久远的故里,在那里为楚王狩猎农耕养牛养马。老秦人太苦了,熬过了夏,熬过了商,熬过了西周,在漫漫岁月中多少次几欲灭种矣!自东周成为诸侯,老秦人更是急剧地起落沉浮,危难与荣耀交错,牺牲与屈辱并存,战死了多少雄杰,埋葬了多少烈士。直到孝公商君变法之后,老秦人才赳赳大出于天下,激荡风云一百五十余年,成就了统一华夏大业,烨烨雷电中,老秦人一举登上了煌煌文明之绝顶。然则急转直下,老秦人又在冥冥难测的风云突变中轰然解体,于今,天下老秦人竟连一支像样的大军也难以聚合了……子婴一尊尊看着,一尊尊诉说着,一直看完了六百余年三十五尊先人的雕像:
老祖秦仲在位二十三年
次祖秦庄在位四十四年
秦襄公始立诸侯享国十二年
秦文公享国五十年
秦宁公享国十二年
秦出公享国六年
秦武公享国二十年
秦德公享国二年
秦宣公享国十二年
秦成公享国四年
秦穆公享国三十九年
秦康公享国十二年
秦共公享国五年
秦桓公享国二十七年
秦景公享国四十年
秦哀公享国三十六年
秦惠公享国十年
秦悼公享国十四年
秦厉公享国三十四年
秦躁公享国十四年
秦怀公享国四年
秦灵公享国十年
秦简公享国十五年
秦惠公享国十三年
秦出子享国二年
秦献公(进入战国)享国二十三年年
秦孝公享国二十四年
秦惠文王享国二十七年
秦武王享国四年
秦昭王享国五十六年
秦孝文王享国一年
秦庄襄王享国三年
秦王嬴政战国二十五年
秦始皇帝帝国十二年
秦二世胡亥在位三年
这三十余座雕像中,没有子婴。那最后一座虚空的神龛,是二世胡亥的位置。因了战乱,因了种种艰难,也因了朝野人心对胡亥的不齿,这尊玉身至今未能雕成。子婴是最后的秦王,是亡国之君,只怕已经无缘进入皇族太庙,而只能在日后的族庙家庙中享祭了。子婴已经不知多少次地数过了,截至今日,他做了四十六日秦王①,第四十七日便是他成为平民的开始……
“君上,五更末刻了,不能耽延了。”
韩谈的轻声呼唤惊醒了子婴。
子婴步履蹒跚地扶杖出来,太庙庭院的森森松柏林已经显出了霜雾朦胧的曙色,红光紫雾,整个天地一片蒙蒙血色。子婴没有问韩谈此等征候是何预兆,子婴已经无心过问此等事了。韩谈也没说天色,只在旁边陪伴着子婴默默地走着。未出庭院,太庙的太卜令却匆匆前来,肃然一躬道:“禀报秦王,太卜署作征候之占,红霾蔽天,血灾凶兆也。”子婴苦笑道:“血灾?上天不觉迟暮么?几多血灾了,用得占卜?”说罢笃笃点着竹杖去了。路上,韩谈惶恐不安地低声道:“君上,老臣之见,今日得赶紧教两公子与王族人等一体离开咸阳。太卜之占,素来是无异象不占,不可不虑。”子婴惨淡笑道:“国家已灭,王族宁不与社稷共存亡乎!逃甚?刘邦便是负约,要杀戮残存王族,嬴氏也认了。天意若此,逃之一身何用矣!”韩谈不再说话了。
红霾笼罩中,咸阳宫开始悄无声息地忙碌起来。
降楚的礼仪,韩谈与子桓已经与刘邦军约定过了。子婴请以国葬之礼出降。刘邦哈哈大笑说,国葬便国葬,也是末世秦王一番哀国之心,无碍大局。出降受降之地,选在了咸阳东南的轵道亭。这是一座郊亭,大体在刘邦的霸上军营与大咸阳之间的官道边。因这条官道东出函谷关与进入太行山口轵关陉的轵道相连,实际便是全部轵道的关中段,故而一直被呼为轵道,道边迎送亭自然也唤作了轵道亭。
卯时到了。当沉重悠长的号角声从皇城传出时,周回数十里的咸阳城头,黑色秦字大旗一齐消失了。守军士卒们放下了手中兵器,默默地走下了雄峻的城垣。各官署仅存的大臣吏员,人人一身布衣,无冠无剑,默默地走出了咸阳南门。皇城内残存的皇族后裔与有官爵的内侍侍女,则是人人白衣散发,无声地汇聚到咸阳宫前的车马广场。
“国薨也——!皇城落旗开门——”
随着韩谈嘶哑悲怆的呼声,皇城内外所有的旗帜仪仗都消失了,郎中们将斧钺器械堆积到城头城下所有的指定地,悄无声息地汇进了一片白茫茫之中。原本平静麻木的人群,随着韩谈的呼声与仪仗旗帜的消逝,突然哭声大起,内侍侍女郎中们纷纷扑向殿前玉阶头撞玉柱,惨烈自戕。片刻之间,白玉广场变成了血泊之地……
子婴视若不见,领着残存的人群缓缓流淌出皇城。咸阳城街市整个空了,从皇城出来直到南门,一条长长的大道上空荡荡杳无一人。直到子婴车马人群流出南门与大臣人群会合,依然没有一个庶民身影。
这一天,整个大咸阳都死寂了。
出降受降,平静得没有任何波澜。
子婴是虔诚出降的。整个出降队列徒步而来。只有子婴与王后,乘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