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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衫人勉为其难地接过尉迟方递来的弓,看了看,却定住了,半晌不动,似乎在出神。
“李兄?”
“啊。”回过神来,扬了扬手中弓,“这是什么材料?”
“是柘木,木质强韧,可谓制弓上品。”
“若要强韧,为何不代之以铁?”
“这”校尉闻言一愣,“这可从未听说。不过铁弓虽硬,未免沉重,工匠不取,大概就是这个道理吧。”
“以木为弓,木本身便有纹理长势,难以取直。倘若用铸造之法,质地均匀,也许更加准确也未可知。”
“似乎有理,”搔了搔头,尉迟方道,“明日不妨让匠坊试做一把来看。”
“罢了,兵者凶器,花费心力只为造业,却和初心差得太远。”
一面说着,李淳风一面举起手中弓箭,姿势却也中规中矩。长空清碧,正有一只离群孤雁飞掠而过,模样张皇,似乎知道自己成了人类的目标。弓弦轻响,箭已离弦而去,几乎同时,那只鸟儿直坠下来。
“嗨!”尉迟方这一声叫得比起方才自己射中还要高兴。他伸手一拍马臀,直冲过去,将要到猎物前时,突然斜刺里冲出两个人,一把抢了过去。
“站住!”眼看二人大摇大摆转身离去,尉迟方不禁恼火,“给我放下!”
或许是被他威势所慑,二人当真站住了,回过头来,却是两名猎户。一人二十来岁,颧骨微耸,另一人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身材瘦小,两只眼睛甚是灵活,手中提着那只倒霉的雁。
“干什么?”两人中较为年长的那人打量了一下尉迟方,随即发问,态度毫不客气。
“干什么?!”尉迟方一指小猎户,道,“抢我猎物,还来问我?”
“谁抢你的猎物?”小个子那人登时嚷了起来,“明明是我们打到的!”
他说得理直气壮,尉迟方却听得火冒三丈。
“这箭是我友人所发,何时变成你们的?小小年纪,却这样强横无礼,真是有欠管教!”
“你!”
少年双目圆睁,就想冲到马前。他身边那青年忽地拉住他,冷冷打量着尉迟方。
“原来是位官老爷,算了,我们惹不起。阿容,把雁给他。”
少年似乎还想反驳,却被兄长眼色制止,只好委委屈屈把手中雁扔到了地上,恨恨地瞪了尉迟方一眼,还不解气,往地上呸了一口,这才随着年长猎户走开。
原本甚为高兴的心情被这两名无赖猎户一闹,多少受了些影响。未等他拾起地上猎物,身后已有人咳了一声,道:“尉迟”
“哎?”
马上青衫人叹了口气,低着头,一脸心虚的模样,手中拈着一根羽箭。
“方才我并未射出去。”
“什什么?”
“这个,我也不知为何,不过我一箭射出,它便弹回来了”
“啊?那,那”
尉迟方急忙低头,看那只雁身上插着的果然并非官中所造白翎箭,而是民间常用的黑羽短箭。
“那两人说得没错。”酒肆主人眨了眨眼,状甚无辜地说道,“是你抢了他们猎物。”
一时间二人大眼瞪小眼,气氛顿时尴尬起来。
“当真流年不利!”尉迟方心疼地打量着自己那匹马,道:“什么人设了这么大的陷坑,害它跛了腿。”
确实,就在两人追逐猎物进入山中之后,尉迟方的马匹突然落入一个捕猎用的陷坑之中,跌坏了腿。两个人此刻围着伤马,正在大动脑筋。
“对了,李兄你不是会医术吗?”
“在下是医人的,可不管医马。”
虽然答得没好气,李淳风还是认真瞧了瞧,尔后返身到石壁上,采了几株药草,嚼碎之后敷在那匹马的后腿之上,又找来两根树枝,撕下衣上布条缠裹起来,固定伤处。
“先这样吧,好在还有乌夜蹄。”他翻身上马,又将校尉也拉了上来,一手牵着那匹跛马,缓缓向前走去。天色渐渐漆黑,从进山至今已走了三个时辰,此刻想要回去,又是这样的速度,只怕要到天亮。
“不如找个地方暂时投宿?”
“看运气吧。一刻之间若找不到避雨的地方,你我就要变成落汤鸡了。”
校尉这才注意到天色已变得极为沉暗,墨黑的乌云遮住了星月。空气中隐隐传来泥土的腥气,一场大雨正在山中酝酿。此刻决不能走回头路,因为来路之上并无人家,只得继续向前碰碰运气。好在刚出山坳不久,便看见一处亮着灯火的大宅,孤零零地坐落山中。与此同时,瓢泼大雨已经倾泻下来。两人顾不得许多,连忙催马来到宅门前。片刻工夫衣裳均已湿透,甚是狼狈。跳下马来,尉迟方直奔宅门,刚要拍门,却被李淳风拉住了。
“稍待。”
定睛看去,大门竟然是生铁铸成的,黑沉沉的没有任何装饰。门口挂着一双白灯笼,上头用黑墨写着“怀”字,在风雨中飘摇不定。门上有一个乌黑的手印,比普通人手掌大了一倍,内中杳无人声,看起来相当诡异。
“奇怪,这山中怎会有这样孤零零的庄子?”
“嗨,管它,进去再说。”
上前叩动门环,敲了半晌却没有应声。暴雨倾盆,满世界都是雨水的声响。尉迟方正要张口叫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先探出来的是一个白纸灯笼,尔后,摇曳不定的光线下出现了一张老人的脸。尉迟方陡然吃了一惊:那人白发凌乱,只有一只左眼,整张脸上全是烧伤的疤痕,看不到一处完好皮肤,在灯光下显得分外可怕。
但此刻也容不得多想,他当下拱手道:“过往客人迷了路,想要借宿一晚,还请老人家行个方便。”
老人看了看两人,一言不发。砰的一声,门又关得严丝合缝。尉迟方不禁瞠目结舌。唐风浑朴,留宿客人往往视为理所当然,断无不容之理,老人的态度甚为失礼。正踌躇间,门却再次打开。老人指了指手中灯笼,打了个“跟我来”的手势,便径直往里去了。
暗淡的灯笼光在前头摇晃着,穿行在回廊之下,曲曲折折也不知走到了哪里,庄中地盘竟是出乎意料地宽广。天色已晚,偌大的地方并无一丝灯火,四周什么也看不见。
老人脚步甚为迟缓,有一条腿是跛的,竟然是个残废的哑巴,两人只得跟在他身后慢慢行走。终于,他停在一处偏房前,依旧一言不发。校尉推门走进去,地方倒宽敞,也有一张竹榻,却积满灰尘,看起来已有很久没有用过。正要致谢,门却在身后猛然关上。尉迟方心中一惊,推门望时,灯笼已隐没在黑暗中,不见了老者的影子。
“这这人真古怪!”
“嗯。”
身边同伴漫不经心地应着,手中引火木亮起,点燃了桌上一根烧剩半截的蜡烛。温暖光线使得这冷清的屋子有了活气。
“李兄,不觉得这地方透着邪气吗?”校尉不死心地碰了碰李淳风,后者已经将湿透的外袍脱下来,挂在窗棂上,看情形大有既来之则安之的意思。
“邪气?”
“是啊,那老人的模样还有,山坳之中怎会有这么大的庄子”
“你我只是留宿,管主人家做什么?”李淳风打了个哈欠,道,“尉迟不累,我可倦了。”
正要除靴,神色忽然一动。雨声此刻已经小了许多,顺着风传来两声似有似无的呜咽。在这样的夜中听起来,分外令人毛骨悚然。
“李兄,你听!”
“嗯。”酒肆主人和衣卧下,含糊不清地说,“睡吧。”
“可是明明有人在哭”
“那也不关你我之事。”
“咳”尉迟方刚想说话,眼角瞥见窗棂上有个黑影,似乎在向内窥探,顿时神经紧绷起来,大喝一声:“谁?”
寂静无声,连忙推门出去,四下张望。雨已停了,黑沉沉的什么也没有,仿佛刚才只不过是自己幻觉。就在这时,校尉肩上突然被人拍了一下,一个虎跳转身,才发现那人是李淳风。
“你在干什么?”
“李兄!刚刚这里似乎有人!”
李淳风望了望门外,顺手拿起衣袍披在身上,又取过桌上蜡烛:“走吧。”
“去哪里?”
李淳风叹了口气:“倘若不陪尉迟一探究竟,只怕你今夜都要疑神疑鬼,害我难以安枕。”
四周安静之极,连犬吠虫鸣都没有,除了远处一线光亮,更看不到丝毫活人居住的迹象。逐渐接近光线来处,却是一座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