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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入眼中的是一具尸体,俯卧在地上,灰衣,黑发,身形瘦小,看起来是个少年。把松明插在地上,李淳风蹲下身来,轻轻拢起尸体乱发,显出一张皱缩的可怕面孔。尸体皮肤已经呈现出泥土一般灰黑颜色,因为腐烂的缘故,嘴唇扭曲,露出毫无光泽的牙齿,另外半边脸则被虫蚁啃噬得残缺不全,看不清相貌。视线停留在尸体脖颈中,那里挂着一根退色的红绳,中间已经断开,断痕处却还很新,李淳风将红绳拈起收入怀中。
尉迟方看得毛骨悚然,忍不住道:“他他是谁?”
“此人有头发,看样子并非沙弥僧侣。照尸体情形,大约死于三四年前。”
李淳风站起身,扫视室内。乍一看,空空如也,但地面有痕迹,像是新近有人来过,而房屋正中则有一个土台,像是曾经用来安放什么东西,此刻却什么也没有。
摇了摇头,李淳风道:“看来你我来迟了。这里原本应当有奇特物什,也许是宝藏,也许是其他。净修与元觉,应当就是先后发现了这里的秘密而遇害。”
正要向内走去,李淳风脸色突然一变,转头道:“小心!”
话刚出口,沉重的石门已向尉迟方倒了下来。不及多想,校尉顺势一滚,轰的一声,石门落地,震得黄土飞扬,还没起身,一件冰冷的东西已经搭上了他的咽喉。感觉到喉头传来彻骨寒意,尉迟方不敢有丝毫动作,勉强侧过头,顺着筋肉干枯的手,看到一人灰衣衣袖,手中利刃隐隐闪耀。
叹息随之响起:“既入佛门,何必执著?”
阴影中的人顿住了,过了片刻,才用嘶哑的声音道:“世人皆执著,岂独于我?”
即使性命掌握在那人手中,尉迟方还是忍不住叫了出来:“昉熙大师!”
一点不错,那苍老的声音正是昉熙特有。
“果然机警,竟能猜到是我。”
“其实也只是略懂医术,”李淳风笑吟吟地望着暗影中人,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他手上的凶器,“眼为心苗,心主血行,若一个人长期卧床,双腿血脉不通,不会有你那样锐利的眼神。而且,这慈恩寺本是你化缘重建,塔下机关暗道也只有你最清楚。”
“不错。”声音恢复了冷淡,“十年前,正是太子命我重建慈恩寺。”
“十年前?”尉迟方失声道:“你说的太子,莫非是”
“当然。宗室正统,李唐太子,还有第二个吗?”
李淳风慢慢点了点头:“果然是隐太子的人。那么,这密室中隐藏的,也就是隐太子留下之物了?”
“哼,李世民这乱臣贼子,早就有弑兄谋逆之意。太子英明,怎会不知?为防万一,他将珍宝藏匿于此以作后路,嘱咐我看守。”松明跃动,照出昉熙那张皱纹密布的老脸,原先圣洁之气已荡然无存,只留下一种扭曲的狂热,“于是我便假装瘫痪,守在这里。元觉这畜牲不守清规,勾引女子上塔幽会,我岂不知?但他心怀鬼胎,特意宣布此塔为禁地,不许人上塔打扰,却正中我的下怀。”
“净修、元觉两人都死在你的手中?”尉迟方忍不住出声。平日见昉熙,只是行将就木的一名老僧,却没有想到竟然有这等力量连杀二人。觉察到了他的疑问,昉熙勒住他喉头的手蓦地一紧,登时尉迟就像被铁箍箍住一样,喘不过气来。
“年轻人,你是不曾听说过我,但你总该知道太子当年倚为膀臂的东宫护卫。其中最机密的一部便由我主事。这些年来,我虽然因为走火入魔腿脚不便,武艺却不曾丢下。净修本是我昔日部下,他贪图荣华,要将我出卖给李世民那窃国贼子,这种背主求荣的东西,本不该活在世上!”
看了尉迟方一眼,李淳风暗示他不可轻举妄动,同时不动声色地缓缓移向靠墙一侧。
“说元觉不守清规,大师你呢?冯嬷之事,又做何解释?”
老僧明显呆了一呆:“什么冯嬷?”突然恍然大悟,道,“是郡主府那个妇人?”
“不错。那个魇魔偶人是你交给她的吧?”
“对,对,想起来了。”老僧冷笑道,“她来寺中,心事重重对我忏悔,说她恨极了自家主人。”
“为什么?”尉迟方刚喘过一口气,听到这一句又叫了起来,“她怎会恨拂云郡主?”
“我怎知?”昉熙不耐烦地说道,“但她既然如此说,我便成全于她,将魇魔人交给她,嘱咐她放入府中进呈的物品之中。”
“但你跟拂云郡主又有什么仇恨,为何要如此陷害她?”
哼了一声,昉熙脸上显出咬牙切齿的神态。
“那小贱人不顾姐弟之情,得知事变消息之后,将当时在她府中做客的太子幼子承义殿下杀了,献给窃国贼邀宠,正该千刀万剐!”
“你胡说!郡主绝不是这样的人!”
情绪一激动,尉迟方挣扎了一下,刀锋划破颈上皮肉,渗出血来。见此情形,另一人连忙转移话题。
“那么地上这少年呢?也是你杀死的?”
“当然。”昉熙傲然道,“凡是闯入这地道的人,都要死!这少年是三年前,太子被杀之后两天闯入这里,也是死在此处的第一人。我见他年轻,阳气重,特意将这尸身留在此处看守门户。”
李淳风眼中显出一丝了然之色,嘴唇动了动,又咽了下去。最终还是说道:“如今珍宝又在何处?”
“自是到了它该去的地方,”老僧一双光芒锐利的眼已经变成血红,“李世民这乱臣贼子,很快就要报应临头了!你们也是,甘心做他的走狗,便只有死路一条!”
手中刀顺势地要割破尉迟方喉管,就在此刻,李淳风闪电般伸手,在墙上一扳,二人身后突然发出隆隆巨响。昉熙无意识地转头看去,却是刚才倒下石门缓缓立了起来。这一分神稍纵即逝,机会难得,尉迟方身手矫健,岂能放过,脑中尚未反应过来,身体已本能动作,左肘一抬击向昉熙腹部,右手顺势扳住他持刀的手。
情急出手,自然不遗余力,未料到这年老僧人竟是神力惊人,丝毫不肯放松,而是更紧地箍住了自己。两人在地上翻滚纠缠,尉迟方力气虽大,却因为手臂被圈在内侧,无法用上劲力,怎样也不能挣脱。颈上压力陡增,眼中只见到老僧那张扭曲的面孔,看起来犹如鬼魅。
“杀”
从残缺齿缝中吐出这个字,老僧紧紧扼住尉迟方的喉头。校尉艰难地伸手想要扳开,脑中一片混乱。突然身上那人停了一下,然后慢慢松开手,一颗光头沉重地耷拉了下来。尉迟方连忙推开,狼狈爬起,却看见酒肆主人正随手扔掉手中一块石头。
“君子动口,小人动手。本以为有尉迟在,便可放心做君子,”拍了拍手,酒肆主人摇头道,“看来还是不成哪。”
尉迟方惊魂未定,顾不得他话中调侃意味,先看地上,老僧昉熙已经昏死过去。伸手探了探鼻息,确定人还活着。李淳风则取下松明,仔细查看方才那块石头,石上血迹殷然,颜色却陈旧,想必净修与元觉正是死在此物重击之下。
“现在怎么办?”校尉一面伸手抚着自己颈项,一面心有余悸地望向老僧。
“管它怎么办,先离开此地再说。”男子举起松明朝门口走去,光线照耀着的墙壁上,赫然有一条暗道,想必昉熙便是由此而来。二人顺着暗道曲曲折折走了一段路,有一条斜向上方的阶梯,一路爬上去,移开顶上的活板,光线随即射入:上面竟是一间禅房。
“难怪他出现得那么突然,”长吁一口气,尉迟方有重见天日之感,“原来这暗道直接通向昉熙房中。”
嗯了一声,李淳风转向他:“尉迟打算怎么做?”
猝不及防,尉迟方呆了一呆:“什么意思?”
“我是说,这件事你要如何处理。”
“当然是前去报告。”校尉回答得不假思索,“事关重大,密室中财宝又不知落到何处,难保还有其他密谋,这些事都要着落在昉熙身上。”
酒肆主人再次嗯了一声,语气却不置可否。
“不过,还是有些地方不甚明了。”校尉一边思忖一边说道:“昉熙杀了净修,是因为他想要向官家告密。但元觉又是为何被杀,难道也是隐太子的旧部?”
“元觉是因为发现了秘密,才遭到灭口。净修遇害那天,昉熙从地宫中将他尸体运上来,伪装成坠塔现场,却大意地将血迹留在了石碑机关上,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