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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柳郎走后,王幼玉洗尽铅华,摒绝一切交际应酬。专心等待柳郎归来。三个月过去了,一天一天,了无音讯,秋风起时,鸿雁南来,却也没带来柳郎的消息。昔日女伴们都劝王幼玉回心转意,重树艳帜,但是王幼玉一口回绝,她坚信柳郎决不是一个负心人。
日日挂牵,夜夜思念,细数时日,又是冬去春来,仍然不见柳郎归来。王幼玉再也忍不住了,她剪下一缕青丝,并书下一首长诗,两者密密用罗帕包好,雇了一名专差,前往洛阳寻找柳富。诗是这样写的:
门对云霄碧玉流,数声渔笛一江秋;
衡阳雁断楚天阔,几度朝来问过舟。
阳台玉歇行云杏,穹苍鸿稀春悄悄;
鸳鸯孤眠怨芳草,夜夜相思何时了。
妾非无声不敢啼,妾非无泪不敢垂;
柔情欺损青黛眉,春风著人意萧索。
绿窗书字寄心曲,细看香翰婉且柔;
中有闲愁三万斛,向隅弃笔惆怅时。
此情默默谁得知,无言相见空相忆;
既然相思惹人愁,不如当日休相识。
其实柳富并没忘记佳人之约,更是日夜思念着幼玉。办完父亲的丧事后,本想变卖家产,立刻南下见佳人;不料族中父老听说他在衡阳沉溺于娼妓门下,此度又尽卖祖上留下的家产,想携款而走,败坏家风,于是对他横加阻挠。柳富此时想见幼玉心切,见族人无端阻拦,一时心急意乱,失手打伤了一位族中长辈。这位长辈原本年老力衰,经这么一碰,竟然卧病不起。于是族人告到官府,柳富以犯上伤人之罪身陷囹圄,从而与外界失去了连络。
王幼玉派来的专差,千方百计地打通关节,总算在牢中见到了柳富,柳富读罢王幼玉捎来的诗句已是泣不成声,他将诗笺和幼玉的青丝紧紧藏人怀中,仓促地写了一首诗作回音:春雨濛濛不见天,家家门外柳如烟;
如今断肠空垂泪,欢笑重追别经年。
柳富还一再请来人转告王幼玉道:“此生若能重睹天日,必不负佳人情意。”但究竟何时能重见天日,心里却也没底。
专差回到衡阳,带回了不幸的消息,王幼玉听了悲伤欲绝,但她心意已决,不怕等到海枯石烂,也要等着柳郎回来,因为她已确知柳郎不曾变心。王幼玉的同行姐妹们都来安慰和劝导她,让她不必无望地苦守,何不及时行乐。可王幼玉心坚磐石,丝毫不为旁人所动。
闭门谢客,坐吃山空,终究不是办法。王幼玉索性卖掉了市区的房舍,搬到城郊龙王庙傍一所狭窄的小屋中住下来,省吃俭用。
一年一年地过去了,等到唐德宗驾崩,唐昭宗继位,新天子登基,大赦天下牢狱,柳富也因之获得了自由。
柳富正想南下找王幼玉的时候,正遇上国中各藩镇之间交兵混战,南北道路阻隔,一时之间无法成行,只好先设法辗转托人给王幼玉捎去一封信,信中附有一阕词:人间最苦,最苦是分离,伊爱我,我怜伊,青草岸头人独立,画船东去橹声迟。楚天低,回望处,两依依。
后回也知俱有愿,未知何日是佳期,心下事,乱如丝。好天良夜还虚过,辜负我,两心知,愿伊家,衷肠在,一双飞。
王幼玉收到柳富的书信,心知柳郎还牵挂着自己,自己这三年的等待,总算没有落空。她反复吟读着柳富的这阕词,并不由自主地哼唱起来,心中觉得无比欣慰。后来,她突发奇想,为何不把这阕词公开唱出来,让全衡阳的人士和过往的客商都知道,她王幼玉的一腔痴情没有付诸流水,她的柳郎马上就将来与她相会,她想让自己的幸福也被大家都感觉到。
于是,王幼玉开始在回雁峰下的酒楼歌榭中免费为大家演唱,她始终只唱一首歌,那就是柳富寄来的那阕词。
又到了春光明媚的季节,道路仍然阻隔不通,柳富也就一直无法南行,王幼玉的等待有些苍茫了。她不知何日是佳期,雁去又雁来,终于在等待中病倒了。这天她自知来日不多了,等不及情郎的到来,吃力地登上回雁峰顶,仰望着满天鸿雁纷纷北去,她好象也变成一只大雁,随雁群飞到柳郎身边。惆怅中,她又开始临风拼力高歌情郎的词句,凄婉的歌声响彻云霄,山谷回应,歌声不绝。空中的飞雁似乎也被歌声留住,绕着回雁峰,徘徊不前。
王幼玉一遍又一遍地歌唱不已,终于声嘶力绝,倒下悬岩,一缕芳魂也随雁群飘飘北去。而这时,多情的柳郎正艰难地行进在南来的路上……
颜令宾绝代芳华早凋零
唐代青楼里的娼妓一般可分成三等,是按接客的对象不同而论的:上等妓女以接待达官贵族、名人雅士为主;中等的则投向富商巨贾、中小官吏的怀抱;下等的则无论行业身份,只要肯出钱,一律笑脸相迎。这上等里面还有上等,那就是所谓的“都知”了。
在唐德宗乾符年间,藩镇割据宦官专权,一般的朝廷官员反而无权无势,整天无所事事,于是大家三天两头到青楼歌馆集中的平康里巷举行文酒之会,随便找个名目,大伙儿凑个份子,无非是借着声、色、文、酒,来填补生活的空虚,排遣胸中的悒郁。
这种文酒之会,除了散闲官员之外,也常邀请文人雅士凑趣。场子里,除了丝竹管弦、轻歌妙舞和陪酒女郎外,还必须有一位才貌出众、见多识广、能言善道的名妓主持宴会节目,这种节目主持人就称为“都知”。“都知”可不是容易做的,除了容貌举止要能压住阵脚外,还必须善于调排周旋,不但要制造出整个场子的气氛,还要面面俱到,使与会者皆大欢喜才行;就个人素质而言,要能说会唱,善诗知文,博古通今才算全面。
当时整个平康里巷中,真正能得到客人公认的“都知”只有三人,那就是郑举举、薛楚儿和颜令宾。三个人中出道最早的是郑举举,她以颇具大将风度,善以快刀斩乱麻处理尴尬场面而著称;到后来年华渐老,又性情傲僻而慢慢隐退。接下来的是薛楚儿,她伶俐乖巧,八面玲戏,最能顾及周全;可借终被郭子仪之儿子郭锻量珠娶走,远离欢场。最后便只剩下出道较晚的颜令宾了。
颜令宾是娼妓中的佼佼者,秀目粉靥,高挑高材,纤细的腰肢,颇是婀娜多姿。其实,在平康里巷上要找颜令宾这般容貌的女子并不难,她之所以能脱颖而出,十五六岁就荣任“都知”,全在于她的才识和灵慧。这小女子不但能奏乐唱歌,吟诗作画,而且熟知古今名人轶事,谈吐风雅多趣,气质又特别高贵娴雅,她一出场总能带来满室春风,使每位客人都兴致勃勃。她所在的挹翠楼的鸨母,也把她视为金字招牌。
颜令宾待客有个特点,她对于达官显贵并不十分热衷,但对文人雅士却非常礼遇,因此有许多文人名士朋友,彼此诗文酬唱,常能与他们通宵达旦地品诗清谈。当时长安的文人都以能参加颜令宾主持的文酒之会为荣幸。而颜令宾的箱笼中则贮满了要好客人的诗笺和字画,她把这些东西看成是自己无价的财富,而对金银珠宝却看得很淡,青楼女子中别具一格,好似青莲出污泥而不染。
颜令宾的娇客好友如云,她却不特别偏心于任何一个,更不对谁以心相许。人们纷纷以为是惯见红男绿女的她已心无春波,以为柔弱的身体不堪承受肉体的纵欲……但谁也没想到,这个美慧少女的芳心,早已芳心暗许。
谁是这个幸运的男子呢?这更是人们所料不及的,他竟是长安城中的“凶肆歌者”刘驰驰,也就是专替人唱挽歌的贫贱少年。刘驰驰虽然职业低下,但却多艺多才,不但歌喉嘹亮,而且能自编歌词,赋诗作文,为人也诚挚重情。两人情投意合,又彼此身世相似,感慨相同,常互相慰藉,互相怜借,从而产生了真情。私下里海誓山盟,互许了终身,只是迫于现况,两人只能暗中往来,只等攒足了钱,为颜令宾赎出青楼,两人就结为连理。
在一个乍暖还寒的暮寒时节,穿着单薄衣衫为客人主持文酒之会的颜令宾,因汗后感寒,染上了微疾。本想调养几天便会好转,却因体质孱弱,病情日见沉重,最后竟缠绵病榻难起。
一个和阳暖照的午后,颜令宾勉强撑起虚弱的病体,到屋外廊下小坐。这时春已将尽,花红在春风中瓣瓣飘落。柳絮似雪漫天飞舞,见此情景,颜令其不禁想起自己的身世、羸弱多病的身躯,恰似眼前寥落的花草,不知哪天,就将在生命的春天中凋零。她不禁两行热泪挂上苍白的面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