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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氏直送雪婆到大门口,叮嘱他道:“雪娘娘,你是常到吴衙去的,可再三撺掇撺掇,吴老爷虽不在家,不要冷落了事头,隔三五日到我家来一次,不怠慢你的。”雪婆道:“娘娘言重。老身时常到吴衙,自然说的,隔数日就来回复。吴老爷一归家,即请小姐庚帖来也。”雪婆走至巷口,谁知江信生已先在巷口等雪婆出来,随在他背后,到人静处扯他说话。雪婆道:“小相公,你随我来的么?我却不看见。”江信生道:“全赖婆婆致意小姐。我为了小姐废寝忘食,今虽有望,只恐吴老爷不能即归,其中又生他变,如何是好?”雪婆道:“小相公不必生疑,凡事有我在此,必无他变。吴老爷一归,你洞房有日了。”江潮欢喜,袖里取出金扇一柄,上有琥珀坠一枚,送与雪婆,雪婆袖了,说道:“多谢!多谢!我自然出力,何必许多厚赐。”江潮道:“后日就来。”再三叮嘱而别。正是:
牛女多情怨亦多,相思无奈隔银河。
虚言七夕能相会,只恐秋风又起波。
第08回 良友强为拉分 奸人遂致成仇
良朋原要相规谏,不为嬉游图饮宴。纵然宴饮亦无伤,亵狎不恭谁责善。少年裘马人争美,逞技微歌真可愿。何须今日强成欢,个中匪类将成怨。
右调《玉楼春》
话说江潮见雪婆已去,奔至家中,恰好昨日的姬仲亲在门首撞见,又拉了少年朋友四五人:一个年十九岁,叫做沈彬,字文全,现任吏部尚书的公子,为人慷慨仗义,极是有风力的;一个年十八岁,叫做李霄,字叔夜;一个年十七岁,叫做路玉贞,字润之;一个年二十岁,叫做丘上,字石公,就是那丘宜公先生的嫡弟。都是同进学的,年纪都长似江潮,江潮都要称他为兄。那丘石公尤其恶赖,倚着乃兄是江潮的有力先生,凡事要压他一分,又要啖他的东西。闻得众位各出分金二两,他却来做个分头,银子一厘也没有,只出两个肩头,扛着一张嘴,又且胡言乱道,一味油花,更贪酒色。
当日江潮留这五位书房中坐,丘石公就开言道:“江兄正在得意之秋,为何有恙?想必见了什么美人,被他引了魂灵去,于今害相思病了。”江潮吃了一惊,就像晓得他的毛病了。众人一齐道:“江兄是个少年老成,必无此理!丘兄不必疑心。”丘石公道:“我也不管闲事,只是如今承诸史盛情,要出分金二十两,叫只游船,请一个绝色的美人,陪了江兄到虎丘去,奉兄的酒。你心下肯也不肯?”江潮心上厌他,声也不做。众人齐道:“使得的!有个王妙娘才止一十五岁,美之下已。请他一日一夜,要纹银十二两。如今止请陪酒,六两也罢。”丘石公道:“就请陪了江兄一宵也罢。”江潮只不做声,听他胡言。众人道:“江兄心里也肯,只恐江老伯与怕母不容。”丘石公道:“先生是看我面上,再不见责的。只是分金已有四位了,这六位我不好去拉,须要姬兄去拉。”那姬生道:“这题目太难,小弟只管自己一分二金得了,其余不干我事。”原来,众朋友都是有父师管下的,别样分金自然肯出,闻得挟妓嬉游,这几个都不敢来了;何况分金太重,都不肯出。只有沈、姬、李、路四家是富贵公子,又且父母不十分管他的,况有丘石公引头高兴,四人共有八两,其余并没有人了。江潮道:“承列位兄长美情。只是小弟日来不耐游玩,家父母见说挟妓饮酒,也觉不美,实是不敢奉命。”众人道:“如此扫兴得紧!”江潮道:“小弟因有贱恙,只喜静坐。若诸兄盛意已定,留作秋间看月何如?”众人道:“哪里等得到这许久?趁今四月天气,正好游玩。”丘石公道:“明日小弟同沈兄自去拉,有了十分,不怕江兄不肯去!江兄平日是极高兴的趣人,如今为何这般假道学,有这许多作难?”江潮道:“小弟岂不欲领诸兄厚情?实以病体不禁游赏。诸兄请回,另日小弟薄酌相邀,以释诸兄之兴罢了。”众人一齐起身辞出。
丘石公这番走到江宅,稳指望大啖一番,谁知啜得几杯空茶,江信生就赶他们起身;且要做江生名头,拉几十两分子,留些后手,谁知江生执意不肯,分明是打□□□□□□,心上深以为恨,冷笑而别,对众友道:“江家小畜牲很是无礼!我们好意奉承他,他反不知香臭,赶我们走!他那秀才亏我家兄代笔做的,他竟道自家的本领了!今日这样怠慢我,就是怠慢家兄一般。这等可恶,我必要暗算这小畜牲,方出得这口恶气!”众人一齐劝道:“丘兄息怒!江兄平日间待弟辈极厚,如今有病在身,心情实不耐烦,不是故意怠慢我们。既是好朋友,哪里计较得许多?况且他还是孩子心性,丘兄,你是老成的了,不要作难他才是。望兄恕他一次,切勿记怀。我们四人情愿备一小酌,代江兄陪礼。”丘石公道:“我如今也不发出来,诸兄何必苦劝?”众人里面,除了沈文全都是怕那丘石公的,不敢则声,各自散去。
姬贤心里只恐那丘石公暗算江潮,怏怏不置,要与江潮说知,紧紧防他。先自偷酌,去请四位并江潮来,陪丘石公的礼。沈文全竟不肯来。江潮本不耐烦,是姬贤先与说知备细,勉强他来的。江潮不饮,众人也不苦劝,姬贤如红娘一般,中间委曲调和。丘石公口里虽说不气,胸中不知是怎样的荆棘,席间惟恣意大嚼而已。李宵道:“江兄并无得罪,除非小节不到,求丘兄切勿介心!”与贤姬同斟了大觥,来敬丘石公。丘石公饮了酒,抚抚江潮的背,道:“我平日是极爱你的,哪里怪你起来?”做出无所不至的丑态。江潮不去睬他,对众友道:“小弟先要别了。”众人拖住了他,他洒脱了,一径奔回家中。那丘石公十分不悦,各人都有些没趣而散,有诗为证:
莫说殷勤结友朋,友朋今日欲欺凌。
慎交择友宜详审,勿谓同胞可娘称。
第09回 小姐密传心事 雪婆巧改家书
燕语莺啼总断肠,一春憔悴怯笙簧。
西家宋玉应留意,咫尺翻愁万里长。
再说雪婆在江吴两家来往数次,吴老竟不归来。看看是六月炎天,那江潮日日忆着小姐。丘先生在馆时,只得勉强吟哦几声,遮人眼目。先生原是不严的,后来被乃弟日加谗赞,一发不干他事了,文章也不讲,倒骗他看新出小说。原来小说有三等:其一,贤人怀着匡君济世之才,其新作都是惊天动地,流传天下,垂训千古;其次,英雄失态,狂歌当泣,嬉笑怒骂,不过借来抒写自己这一腔块磊不平之气,这是中等的了;还有一等的,无非谈牝说牡,动人春兴的。这样小说,世间极多,买者亦复不少,书贾借以觅利,观者借以破愁;还有少年子弟,看了春心荡漾,竟尔饮酒宿娼,偷香窃玉,无所不至。这是坏人心术所为,后来必堕犁舌地狱。如今先生带的小说十数部,都不是中等、上等的文章,偏是那下等的勾当。其中还有两部是那南风日竞的话头。江潮因忆着小姐,日夕流泪,见这几部小说,新奇可玩,略把来解闷消遣,也无心看一全本。只见他没情没绪,庞儿渐渐清减,日日望吴老回来。
已是七月初旬。一时寄回家书,说圣上命他为平远侯献蛟幕府记室,如今又要边上去了,来岁也不能够回来;又说京中不知怎地,闻知他小姐才貌双全,许多皇亲贵戚都来求亲,他尚未曾轻许,雪婆将此信报知江家,江潮的忧闷越加了十倍。吴小姐一向深忆江潮,外貌分毫不露,心上相思无限,见了家书,夜夜枕边流泪。
一日,雪婆适到吴衙,小姐遣开晓烟,对雪婆道:“婆婆,此事已属渺茫,央你复了江家哥哥,吴媛此身已与江郎有约,誓不失节于人。只是今世姻亲常恐不能成就,教他另择名门,万勿以我为念。异日倘有风波,我惟有一死谢江郎而已。”言毕,欷觑不止。雪婆口里把好言劝解,不觉腮边也堕下泪来。小姐头上拔取江潮的紫金挖耳,又在手上探一只紫金双龙钏儿,叫他送与江郎,以为绝念之物。
雪婆不敢迟延,一口气奔到江家,悄悄的到书房里来,见了江潮,将二物递与他,说道:“吴小姐多多拜上相公,送此二物,只恐姻事不成,是绝念的意思了。”江潮呜咽不胜,不能回对,接了簪钏,将簪儿插了,钏儿戴在臂上,对雪婆道:“婆婆,你一向担当,难道如今就是这样罢了?”雪婆道:“老身因见你两个一对玉人,秀才风流倜傥,小姐钟情特甚,故此用尽心机,要成就你们这一天好事,谁料事多反复,教我无如之奈。老身向来只道小相公是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