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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紧走慢赶,终于抢在太阳落山之前进了村。陈国生发觉村子变化不少,王平家前的小泥塘已被整平,旁边一株大榕树上挂着一口铁钟,看来是座会场,正对王平家的是公社所在地,红砖明窗,比起它周围土砖砌的又黑又暗的农舍,端的是仪表非凡,颇有大家风范,门两侧的墙上书写着字字如斗的标语:“跑步进入共产主义。”
两个公社干部接待了陈国生一行,本打算闹个酒席招待招待,被陈国生拒绝了。王平家就在对门,若不是考虑到他家很可能无力招待四位大军官,早就去了。
陈国生略略吃了一点,便放碗了,他的心口堵得慌,想到王平的白发母亲,幼小的妹妹,鼻孔就酸了,王平去得太早了!
他们去王平家时,天已经黑了,启明星悬在西边的天幕,静视着将要上演的悲痛的一幕。
首先,由王平的营长语调沉重地将王平之死通知给二老,并未出现陈国生所想象的场面。父亲听完了,一声不吭,只一个劲地“咕咕”吸水烟,而母亲也只把昏暗的油灯拔大了而已,谁也没吭声,气氛异常地沉闷,陈国生想说两句,一时却又无从说起。一群小把戏围在门前,叽叽喳喳地,不时争着什么,陈国生烦燥地站起来,不客气地把他们全轰走了。回座,王燕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依偎着他,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陈中生借着一闪一闪的油灯打量了一下王燕,几年不见,她长高了不少,由一个黄毛丫头变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胸脯也鼓起来了,若走在外面,准认不出来。王平如果在,也会惊呀不已的!可惜王平再也看不到他挂念的聪明伶俐的小妹了。
陈国生眼一红,泪水又差点下来了。王燕恰在这时问:“哥回不来了?”他痛苦地点点头,顺势抹去滚在眼圈里的眼泪,沙哑着嗓子说:“永远不回来了。”
他抬起头,和王燕一对眼,心不由得一颤,小姑娘的黑眼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包含着怨气,仿佛是陈国生杀了王平似的。陈国生忙躲过,心里暗自有些后悔不该来这一趟,把自己的痛苦转嫁给王平的家人。
部队里的、公社里的干部相继说了些安慰的话,营长暗自踢了陈国生一脚,意思该他代表越南地方政府慰问慰问了。陈国生慌慌站起来,一开口,方知不妙,他把人家教给他的话全忘了!稀里糊涂中,他开口说道:“我是王平的老战友,老同学,感情很深,咱们俩无话不说。王平是您的儿子,我和我的战士们也是您的儿子,您就是我们的亲生父母。王平死得很英勇,他为越南人民的解放事业而死,是值得的,越南人民是不会忘记他的。我本人作为他的战友,是一定要为王平报仇的,他死了,他的炮弹是不会死的……”
他心里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通,待他坐下时,门“吱呀
”开了,进来了一位农家女子,她进来后一动不动地倚在门上,只呆呆地看着他们。王平的父亲吃力地站起来,说:“她就是平儿未过门的媳妇,孩子,进来吧,见见部队上的同志。”
陈国生一惊,忙张目打量这位王平生前不满、而又不敢说的“娃娃亲”,她毫无动人之处,更谈不上有什么特别之处,看上去很老实、很能干活。陈国生曾煞费苦心准备了不少谈判方案,现在全用不上了。
她嫁给王平,会是一位贤妻良母,但决不会使王平快乐,可怜的她也许还不知道王平并不喜欢她。慰问完毕,陈国生将王平的遗物悄悄交给王燕,嘱咐她放好,不要给二老碰见伤心。王燕说了句:“知道。”就走了,并无二话。陈国生无趣地回了公社,上了床后始闻王平家有幽幽的哭声,一夜未绝。
上部 第二十五节
(更新时间:2003…5…7 0:08:00 本章字数:3565)
车队轰隆隆地从陈国生身旁驶过,激起了漫天的灰尘,盖了陈国生一身,他气恼地冲车队挥了挥拳头。他本来是有车送的,但他想实地勘测一下这条战略公路的地形。他几乎可以肯定,这段公路的防备迟早要落到自己营的头上。
走了十多里,伤腿有些隐隐作痛,正巧前面不远出现了一个村子,陈国生便打算去喝口茶歇歇再走。主意打定,腿一拐,便岔入了小路,往村子走去。小山村看来不甚远,走起来却甚麻烦,小路东岔西拐,绕来绕去,第一次走还真不容易。陈国生走着、走着,走到一个小山包上去了,小路也消失在亚热带的灌木林中。沮丧之余,他捡了段枯木,折了枝芭蕉叶打扫了一下,打算坐下歇口气。可就在这时,熟悉的“嗡嗡”声传来,他立即听出,来的敌机不少于十架。
“他妈的,这么好的交情,走哪儿跟哪儿。”他嘴里不干不净地咒骂了一顿,然后不慌不忙地站起来,左右一扫,发现了一个口对着小村子的石洞,便走过去了,但还未进洞,大地就开始了颤抖,敌机开始扔炸弹了。
陈国生蹲进石洞,舒舒服服地翘起二郎腿欣赏着敌机的特技表演,可惜还没看五秒钟,他突然发现一排凝固汽油弹扔在小村子的周围,激起了冲天的大火,团团裹住了往外冲的人群,所有的男女老乡都立即变成了火人,在火中辗转挣扎,痛苦万状。陈国生一见大急,他不管是什么树,折了一抱,就抄直奔小村子而去。
然而汽油弹可不是好玩的,区区树枝树叶对之根本无济于事,倒险些把他也烧着了。由于火势太大,陈国生冲了几次也冲不进去,只有眼睁睁地看着里面的火人呼嚎挣扎,一点办法也没有。他身后突然有一个小孩大叫“妈妈”、“妈妈”,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不顾一切地冲进了火窟,但还走两步,便被火舌燎倒了。陈国生大急,他深吸一口气,一头扎进了火海里,奋不顾身地抱住了那孩子,忍住大火的炙烤,一下、两下……往外滚,火、烟包住了他,浑身上下都感到极度的疼痛,胸膛像要炸裂了一般,怀中的小孩如泰山般沉,每滚一步都要付出惊人的努力……身子极度的疲乏,黎芳出现在他眼前,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麻酥酥的,甜甜的声音在耳旁响着:“睡一下吧,睡一下吧,你太累了……”但陈国生的神智此刻显得异常清醒,他清楚自己不能躺下──两条人命!强烈的求生欲驱使着他顽强抗拒着死的诱惑,一下、两下,向火堆外滚,两腿也失去了知觉,头发也烧着了,……猛然一股新鲜空气涌来,他痛痛快快地吸了一大口,心底一个声音在高呼:得救了!他拚尽最后的力气将怀中的孩子向外推出后,剧痛的大脑就再也撑不住了,头一歪,昏了过去……
这时,两只脚上一阵刀扎般的疼痛传到大脑来,自己还活着!疼痛,生命的孪生兄弟,太感谢你了……陈国生恍悠悠地睁开眼,一张美丽的面庞映入了眼帘,那明亮、焦灼的眼光,那精巧的小鼻子,红润的、充满美感的嘴唇,那甜重、均勺的呼吸……是黎芳!他用力咬了咬嘴唇,想证实是不是幻觉。
“他醒了!”黎芳的脸离去了,她在兴奋地大喊。陈国生费力地歪过头,黎芳正扭过身躯在招呼医生,她的身旁依偎着一个蓄小平头的男孩,正盯着他,见他醒了,连蹦带跳地拍着手喊:“叔叔醒了、叔叔醒了!”
陈国生无力地冲男孩笑了笑,表示感谢,他收回双手,一撑床板,想坐起来。黎芳发觉了动静,忙两手扶住了他的肩膀,轻柔地按下,
“歇着吧。”
“这是什么地方?”
“医院。”
陈国生一惊,又要起来,“我迟到了,快扶我起来,我要去部队。”黎芳笑了笑说:“你放心吧,部队有人管,战斗任务不重。”“别瞒我了,敌人已在轰炸‘胡志明小道’了,部队一定很忙。”
他一用劲,脚又钻心地疼起来,不觉皱了皱眉头,黎芳慌忙喊:“医生!医生!”
一名女军医小跑步上来,看了一眼陈国生,说:“不要乱动,好好歇着。”
“医生,我负了什么伤,要多久才能好?”
“你的两条腿都被烧伤了,不过不要着急,过不了多久就会好的。”女军医说完,替陈国生掖掖被子就走了。
陈国生无法,一偏头,瞅见那个小男孩还站在床边望着他,就笑着问:“小孩,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石头。”
“小石头?准是小名,你父母呢?”
“都被火烧死了。”小孩眼泪汪汪的。
陈国生这才明白这小男孩就是他救出的孩子,可他朦朦胧胧记得抢那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