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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门一开,顽军像狼群一样拥进来,一个当官的提着短枪,点着芳林嫂的头,骂着:
“熊娘们,你为什么不开门?”
“俺得穿上衣服呀!俺当又是鬼子来了呢!孩子吓得直哭!”
“有人进来么?”
“什么人呀!俺娘们刚起来呀!”
“别装模做样!搜出人来再说!”
端着枪的顽军挤了一屋子,刺刀在灯下闪着寒光。顽军军官们瞪着眼珠子,坐在桌边。芳林嫂倚在老娘的床边,搂着凤儿。她老娘从被窝里抬起头,哀告着:
“老总!行行好吧!可怜我这么大年纪!俺一听门响就害怕,凤儿他爹就是被鬼子刺刀穿死的呀!唉!我一看到刺刀心就打哆嗦。”
“老总们是来搜鬼子的么?”芳林嫂问,“你们给我们报报仇吧!”
军官把枪往桌上拍的一甩:“少废话!我们是来打八路!什么鬼子鬼子的!”
“什么?”芳林嫂有点听不懂的样子。
“八路!刚才有两个八路跑过来,快交出来!”
“哎呀!老总!”芳林嫂回答,“俺娘们正睡着觉,知道什么七路八路的!”
“好!你这娘们别刁!我搜出来剥了你的皮!”接着军官用枪一抡,对着他的饿狼似的士兵叱呼:“搜!”
顽军在屋里四下翻腾起来,刺刀往床下乱戳,手电打着屋角,每个角落都翻遍了还是没有。刺刀戳穿了粮屯,今秋收的高粱流了一地。一个班长掀开了盛衣的木柜,老娘从床上爬起,一把拉住,哀告说:
“老总,往柜里翻啥呀?”
“翻八路!”班长一把将老娘推倒在地上。他从柜里抱出一大抱衣物,在里边挑捡着,包了一个小包,放在官长的脚下。他手里还拿着老大娘放在柜底的几块洋钱,迎面放在连长坐的桌上。另外一个士兵兜了一手巾鸡蛋,也讨好的放在官长的面前。
东锅屋也翻了,顽军在那里翻得盆碗丁当响,叭的一声,不知是什么打碎了,那边的士兵到这边来:
“报告连长,两个屋都搜遍了,没有!”
“到院子里搜搜!”连长把洋钱塞到口袋里,看了一下鸡蛋兜,旁边一个勤务兵殷勤的走上去为官长提着。他们向屋门外走去。
老大娘上前一把抓住了一个顽军班长的手,因为他提着从柜里翻出来的衣包。她央告着:
“官长!把这个给留下吧!你行行好吧!”
正要出去的连长回过头,眼珠子气的直转。芳林嫂眼快,上前一把把哭着的老娘拉过来:“娘!送给他们吧!那里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呀!”她一边抬起头来说:
“官长别怪!她老糊涂了!”
顽军在院子里乱找,手电筒向四下照着。巷道里,茅房里都找过了。几个顽军跑到猪圈旁边,尺把长的小猪被一阵电光照得趴在石槽旁呆着,突然几把刺刀向它一戳,小猪嗷嗷的在圈里惊窜着。
芳林嫂看着猪圈那里顽军手里的手电光柱,已照到地瓜秧上了,她机警的走到顽军连长的面前说:
“官长,别的都可以,这只小猪给留下吧!它还太小呀!”说到这里,芳林嫂笑着说,“等来年官长带着弟兄们来,猪大了,俺杀了给老总们吃!叫他们回来吧!”
连长脸上微微有些笑容,说:“这还算句入耳的话。”他马上向围着猪圈的顽军下命令:
“回来!”
外边一声哨响,一个勤务兵跑进门来,向连长打个敬礼,“报告,营长命令集合!”接着连长带着士兵们匆匆的出去了。街上又乱了一阵,不一会,村子又平静下来。芳林嫂偷偷的溜到门外,看着顽军走了,忙把大门拴上,跑到地瓜窖边,把地瓜秧抱到旁边,低低的说:“龟孙们走了。”
小坡抱着老洪从里边出来,又回到屋子里。这时老洪已苏醒过来,他倚在床上,芳林嫂见他脸色苍白,显得瘦了,可是眼睛还是那么有神,里边满含着仇恨。当她和他的眼睛相遇时,这发亮的眼睛使芳林嫂第一次感到是那样温柔,这温柔里边有着说不尽的感激和深情。芳林嫂的眼睛里突然滚出了热泪,她看着老洪棉衣上凝结的血块,就想到她的丈夫叫鬼子穿死时的惨景。当时被刺的伤口不住的出血,像小河一样的流,衣服上也凝结着血饼。她伏在丈夫的尸体上哭了一整天,心都哭裂了,最后抱着凤儿在一个夜晚伤心的把丈夫埋掉。从此一年多,她脸色惨白,失却了笑容,过着孤独哀伤的生活。自从见了老洪他们这一班子以后,她仿佛从他们中间看到自己丈夫的影子,特别是老洪,他那沉默果敢的性格,他那坚毅的神情,都很像她的丈夫。这些日子她生活的好像有劲了。随着渐渐的熟悉,她知道了他们所干的事业,她更敬佩他们了。他们是多么勇敢、多么可爱的人哪!可是现在她眼前的老洪——这最能给她生命力的人的棉衣上,又染上了她一见就伤心的血迹,他的伤不是鬼子打的,而是叫中国人打的。这些狠心的中央军呀!她的心像被一只利爪紧抓着。
芳林嫂出去抱了一抱柴草,重新又在刚才烧过的灰烬上,点起了火。母亲知道女儿的心情,到锅屋里去烧开水了。芳林嫂默默的把老洪的血衣解开,烘着火,像一年前给丈夫洗伤口一样,用温开水往老洪的伤口上轻轻的洗着,子弹是从胸前斜戳了一条沟,又从右臂上穿过去了。芳林嫂从柜里翻出一条生白布,撕成条条,含着眼泪给老洪包扎着。
小坡要到队上去找政委,临行他望着自己的队长又犹豫了一阵,不愿离开。因为保护队长,保卫队长的安全,是他的职责。要是他留在这里,叫芳林嫂去吧,她是能够去的,可是她不知道地方。告诉她地方,部队要是转移了呢?最后他和芳林嫂商量,还是自己去。可是他担心走后再出什么危险。“你放心吧!只要我还活着,就保他不会出差错。”芳林嫂对小坡坚决的说。
小坡往腰里掏出一个手榴弹交给芳林嫂,并教给她使用的办法:“打开盖,把丝弦套在小拇指上握着,遇到紧急情况,掷出去就是!”
芳林嫂点头说:“明白了。”小坡才走了。
芳林嫂从粮屯里摸出了几个鸡蛋,给老洪做了碗有滋味的热汤,把他用被子围起来,靠墙坐着,一口一口的喂着老洪。她动作是那么勤快,照顾受伤的人是那么周到,老洪在痛苦的折磨下,处处感到芳林嫂的体帖和温暖。
李正和王强带着彭亮、林忠、鲁汉连夜赶来,并带来一些药品。他们围着老洪的床铺,一边在为他们的队长难过,一边在咬牙切齿的痛恨。王强的小眼气得通红,鲁汉愤怒得直跺脚。
“碰上这些舅子们,我都得宰了他……”
“记着!同志们!”李正严肃的对队员们说,“我们的队长领导我们打鬼子,他是杀敌的英雄,可是我们的敌人日本鬼子没有打伤他,他却伤在这些丧心病狂的反共顽军手里了。我们要记住这个仇恨,为我们的队长报仇。”
他们听到芳林嫂掩护老洪和小坡的情形,李正代表铁道游击队郑重的向芳林嫂致以谢意。王强、彭亮、林忠、鲁汉这些勇敢的英雄们,都用感激和敬爱的眼光望着芳林嫂。“这还不是应该作的么?”她看了老洪一眼,不好意思地抚摸着衣角。
当老洪向政委问情况时,李正安慰他说:“没有什么,我们已和运河支队取上联系了,你好好休养就是。”但是实际情况却是更严重了,运河支队和黄河大队在敌伪夹击下,已有些伤亡,为了减少损失,山里命令暂时撤出这个地区。李正已派冯老头去山里联系,不过怕老洪担心部队,并没有告诉他。
李正和王强研究老洪养伤的地方,最后还是确定留在芳林嫂这里更可靠些。移到冯老头处也好,可是他又不在家;跟着部队活动,在敌伪频繁扫荡下,更容易出危险。最后李正说:“留在这里也好,不过要更隐蔽一下,我们不要常到这里来,以免传出风声,可是又需要加强掩护工作。”
听到要加强掩护,彭亮、林忠,尤其是鲁汉,都争着要留在这里,和小坡一道保护他们的队长。
李正摇了摇头说:“用不着这么多人留下,人多了目标更大,容易出危险……”
大家的眼睛都集中到政委的脸上,李正扬着细长的眉毛,在屋里转了一个圈,低低的和王强谈了几句,王强笑了笑说:“行,就这么办!”乘着天还没亮,他们要走了。
临走时,李正紧紧的握着老洪的手说:“你好好休养,外边的事情你尽管放心。”
老洪抬起身来,李正又把他扶着躺下去。他用左手摸着身边的短枪,对李正说:“你也放心吧!他们发现了我,我用左手也能揍倒他几个!”
“有我们在外边活动,保证不会出这种情况!”李正严肃的对老洪说。接着他又转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