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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息。渐渐地,两幅高若云车的巨大挽幛无声地飘近了灵车。一幅,是草原牧民的白布黑字挽幛——阴山之鹰,折翅亦雄。一幅,是长城黔首们的黑布白字挽幛——长城魂魄,万古国殇。蒙恬与王离麻衣徒步,左右护卫着扶苏的灵车。九原大军的三十万将士史无前例地全数出动了,人俱麻衣,马尽黑披。十万器械弓弩营的将士在营造墓地,十万步卒甲士的方阵前行引导着灵车,十万主力铁骑方阵压后三面护卫着灵车。大草原上矛戈如林旌旗如云,辚辚车声萧萧马鸣,在血色霜雾中镌刻出了虽千古无可磨灭的宏大画卷……
巍巍阴山融入了血红的露光霜雾,茫茫草原化作了血色的海潮激荡。②
※※※※※※
①公车司马令,秦卫尉之属官,职能有四:执掌皇城车马进出,夜巡皇城,夜传奏章,征召公车。虽属卫尉,实为皇城事务的要职之一。
②陕西绥德县城内疏属山巅,有扶苏墓。史家王学理先生之《咸阳帝都记》第九章注释条对其记载是:扶苏基状作长方形,长30米,宽6米,高8米,墓前碑刻“秦长子扶苏墓”六字。城北一公里处.当无定河与大理河交汇处,传为扶苏月下忧国忧民处,名“凉月台”;县南一公里卢家湾山崖壁立,有水从空中落地成泉,传为扶苏自裁处,故名“呜咽泉”。唐诗人胡曾有《杀子谷》诗云:“举国贤良尽泪垂,扶苏屈死戍边时。至今谷口呜咽泉,犹似当年恨李斯。”
另,《大清一统志》云,绥德城内有扶苏祠。《关中胜迹图志·卷三十》又云:扶苏墓有陕西临潼县滋水村、甘肃平凉东宁县西两处。王学理先生认为,当属纪念性假墓。
三、连番惊雷震撼汹汹天下之口失语了
虽是秋高气爽,甘泉宫却沉闷得令人窒息。
三公九卿尽被分割在各个山坳的庭院,既不能会商议事,更不能进出宫城。丞相李斯下达各署的理由是完全合乎法度的:先帝未曾发丧,正当主少国疑之时,约束消息为不得已也,各署大臣宜敦静自慎。每日只有一事:大臣们于清晨卯时,在卫尉署甲士的分别护送下,聚集于东胡宫秘密祭奠先帝。在低沉微弱的丧礼乐声中,祭奠时一片默然唏嘘,祭奠完毕一片唏嘘默然,谁也不想与人说话,即或对视一眼都是极其罕见的事。祭奠完毕,人各踽踽散去,甘泉山便又恢复了死一般的沉寂。在整个甘泉宫,只有李斯、赵高、胡亥三人每日必聚,每夜必会,惴惴不安却又讳莫如深,每每不言不语地相对静坐到四更五更,明知无事,却又谁都不敢离去。九原没有消息,对三人的折磨太大了。
三人密谋已经走出了第一步,胡亥已经被推上了太子地位。大谋能否最终成功,取决于能否消除最大的两方阻力:一是事实上的储君并领监军大权的扶苏,二是以大将军之职拥兵三十万的蒙恬。若如此两人拒不受命,执意提兵南下复请皇帝,那便一切都罢休了。因为,目下国政格局,即或是素来不知政事为何物的二十一岁的胡亥也看得明白:政事人事有李斯赵高,谋划应对堪称游刃有余,不足虑也;而对掌控国中雄兵数十万,则恰恰是李斯赵高胡亥三人之短;若蒙恬提兵三十万南下,则李信驻扎于咸阳北阪的十万陇西军也必起而呼应;其时,三人毫无回天之力,注定的,一切都将成为泡影。
“中车府令,可能失算了。”这日五更,最明白的李斯终于忍不住了。
“丞相纵然后悔,晚矣!”赵高的脸色麻木而冷漠。
“若不行,我不做这太子也罢……”胡亥嗫嚅着说不利落。
赵高嘴一撇,李斯嘴角一抽搐,两人不约而同地都没搭理胡亥。
“久不发丧,必有事端。”李斯灰白的眉毛锁成了一团。
“此时发丧,事端更大。”赵高冰冷如铁。
“势成骑虎,如之奈何?”
“成王败寇,夫复何言!”
“功业沦丧,老夫何堪?”
“得失皆患,执意不坚,丞相欲成何事哉!”
对于赵高的冷冰冰的指责,李斯实在不想辩驳了。曾几何时,李斯没有了既往谋国时每每激荡心海的那番为天下立制为万民立命的正道奋发,徘徊在心头的,总是挥之不去的权谋算计,总是不足与外人道的人事纠葛,昔日之雄风何去也,昔日之坦荡何存焉!李斯找不到自己,陷入了无穷尽的忧思痛苦。李斯每日议论者,不再是关乎天下兴亡的长策大谋,而是一人数人之进退得失;李斯每日相处者,不再是昂扬奋发的将士群臣,而是当年最是不屑的庸才皇子与宦官内侍,心头苦楚堪与何人道哉!若蒙恬扶苏看穿了他的那道杀人诏书,李斯岂不注定要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地了?……
李斯没有料到,在自己行将崩溃的时刻,出使九原的阎乐归来了。
扶苏自裁的消息,使这次夜聚弥漫出浓烈的喜庆之情。谁也顾不上此时尚是国丧之时,便人人痛饮起来。不知饮了几爵,胡亥已经是手舞足蹈了。久在皇帝左右的赵高历来不饮酒,今夜开戒,酒量竟大得惊人,一桶老秦酒饮干尚意犹未尽,只敲着铜案大呼酒酒酒。李斯也破天荒饮下十数大爵,白发红颜长笑不已。骤然之间,李斯歆慕的一切又都回来了。功业大道又在足下,只待举步而已。权力巨大的丞相府,倏忽在眼前化作了煌煌摄政王府邸,周公摄政千古不朽,李公摄政岂能不是青史大碑哉!痛饮大喜之余,大谋长策重回身心,李斯立即询问起阎乐,九原善后情形究竟如何,须得立即决断定策。
阎乐禀报说,诸事虽不尽如人意,然也算大体顺当。
当阎乐兴冲冲赶去勘验扶苏尸身时,却被黑压压的甲士吓得缩了回去。无奈,阎乐又来到大将军幕府,想试探蒙恬意欲如何。蒙恬出奇地淡漠,对阎乐也没有任何颜色,只平静地说出了心愿:老夫须得为长公子送葬,葬礼之后老夫可下国狱,请廷尉府依法勘审老夫事。阎乐怒火攻心,然见王离一班大将要活剥了他一般凶狠,阎乐只有无奈地点头了。阎乐轻描淡写地以极其不屑一顾的口吻,大体说了扶苏的葬礼经过,以及自己不能干涉的种种情形。李斯赵高胡亥,都对阎乐的机变大加了褒奖。阎乐说,扶苏葬礼之后,他凛然催促蒙恬自裁,可蒙恬根本不理睬他的催促。那日清晨,蒙恬大聚各营将军于九原幕府,也邀了阎乐与闻,向王离正式移交兵权。王离接受了兵符印信,第一件事便是对阎乐发难。王离与全部三十多位大将,异口同声地要特使明誓,必须善待自请下狱的大将军,若有加害之心或虐待之举,九原大军必举兵南下除奸定国;最叫阎乐难堪的是,王离派出了自己的族弟王黑率一个百人剑士队护卫蒙恬南下,即或蒙恬入狱,这个百人队也得驻扎在狱外等候。阎乐说,他当时若是不从,九原事无法了结,他只有答应了。
在李斯的仔细询问下,阎乐拿出了蒙恬的最后言行录。
在兵权交接之后,蒙恬对将士们说了两次话,一次在幕府,一次在临行的郊亭道口。在幕府,蒙恬说的是:“诸位将军,九原大军是大秦的铁军,不是老夫的私家大军。蒙恬获罪,自有辨明之日,不能因此乱了大军阵脚。万里长城,万里防区,九原是中枢要害也。九原一乱,阴山大门洞开,匈奴铁骑立即会卷土重来!身为大将,诸位该当清楚这一大局。诸位切记:只要陛下神志尚在,老夫之冤终将大白!只要九原大军不乱,华夏国门坚如磐石!因老夫一己恩怨而乱国者,大秦臣民之败类也!”
在九原大道南下的十里郊亭,蒙恬接受了王离与将军们的饯行酒。临上刑车之时,蒙恬对一脸仇恨茫然的将士们说了一番话:“将士兄弟们,我等皆是老秦子弟,是秦国本土所生所养,身上流淌着老秦人的热血。数千年来,秦人从东方迁徙到西方,从农耕渔猎部族到草原农牧部族,再到诸侯秦国,再到天下战国,又到一统华夏之九州大邦,如此赫赫功业,乃老秦子弟的热血生命所浇灌,乃天下有为之士的热血生命所浇灌……蒙恬走了,不打紧。然则,你等要守在这里,钉在这里,不能离开一步。不管国中变局如何,只要万里长城在,只要九原大军在,大秦新政泰山不倒!”
听着阎乐禀报,看着书吏卷录,李斯良久无言。赵高一脸的轻蔑冷漠,全然一副意料之中的神色。胡亥则惊愕万分,连连打起了酒嗝,想说想问却又吐不出一个字来。直到五更鸡鸣,还是李斯断然拍案,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