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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老实实俯首听命,早已经没有了山林之主的野性。如李浩,他虽敢违宣抚使司节度北上,可其中原因,实是十分复杂。
况且,唐康品秩虽稍低,但却是御前会议成员、枢密院副都承旨、宣司参谋官,大宋朝一百余年来,官场习惯,都是重差遣轻品秩的,唐康虽然口口声声“下官”,实际却是他的上司无疑。
但是,要屈居一个毫无领兵经验,以衙内出身的唐康之下,而且还是他所怨恨的右丞相石越的义弟,对李浩来说,仍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只是,形势比人强。李浩此时肠子都悔青了,他若不是以为临清境内没有辽军,又没料到大名追兵会来得如此之快,放松了营地的警戒,被唐康轻骑直入,占了先机,唐康亦未必能有甚么办法。真的要让环州义勇与骁胜军兵戈相见,李浩固然没有这个本事,唐康再胆大妄为,也不可能有这个胆子。然而世上并无后悔药,如今主客易势,他自己落入了唐康掌中,想不就范,亦是千难万难。
他心里也不是不明白,唐康肯与他一道北上,便已经是他祖上积德,撞了大运了。
第一百二十四节
六月二十五日。
冀州,衡水县。
唐康与骁胜军都指挥使李浩、环州义勇都指挥使何灌率军至此,已有整整两日之久。所谓“衡水”,其实不过是葫卢河流经此县一段水路之别名,又叫“衡漳水”,或“横漳水”,当地人也称之为“长卢河”,或者“九曲水”、“苦河”,因为葫卢河是自西南入境,自东北出境,在衡水县境内迤逦百转,而河水又咸又苦,故有此别名。这衡水城便位于葫卢河以南一二十里,北距深州城,不过区区五十里。站在衡水的城墙上,甚至可以清晰的望见深州城中燃起的烽火。
但更加旌天蔽日的,却是遍目可见的契丹骑兵!
唐康、李浩、何灌都判断不出,对岸到底有多少的辽军。辽军甚至已经占据了葫卢河下游的下博古城与下博桥,轻骑随时可以深入冀州境内。唐康与李浩选择屯兵的原因,也是因为衡水县境内的袁谭渡还在宋军的控制之中。衡水知县是个精干之人,在辽军进犯深州之后,便将县内所有的船只征集起来,藏于县城西南二十里的北沼之中,此时宋军若要北渡,只需将船只相连,搭上木板,便可以迅速地造出一座座浮桥。
然而,当他们真的到了衡水之后,无论是唐康,还是李浩,却都胆怯了。他们只敢用三五艘渡船,载着一些哨探渡河,探听虚实。
唐康、李浩每日与麾下诸将会议,众将皆是嚅嚅不敢言。
何灌倒是力主渡河,但他虽为环州义勇都指挥使,实则论阶级不过一区区宣节校尉,骁胜军乃是教导骑军,阶级较寻常禁军要高,军中一个小小的指挥使也多半可能便是宣节校尉;论出身则他虽是武选出身,然却不过在河东做巡检,虽曾得韩缜赏识,然而却是由判太原府吕惠卿所荐,打发到环州义勇,虽然也是一只西军劲旅,却终究有点儿不入流,更加无法与身为大宋骑军教导军的骁胜军相提并论。他人微言轻,甚至连唐康真正的使命是什么都无资格知道,只能奉行命令,他的意见,实很难影响到唐康与李浩的决策。
这一日清晨,何灌照旧率领着三十来骑亲兵,沿着苦河巡察敌情,他们一路缓缓而行,到袁谭渡时,已是快近中午。唐康与李浩早派了一个指挥的骁胜军在渡口把守,何灌到时,这些骁胜军正架起了锅子,在那里烧火做饭,隔了老远,他便闻到一阵阵诱人的酒香、肉香随风飘来,何灌顿时大喜,对亲兵笑骂道:“这些个骁胜,怪会过日子。咱们也分一盅去。”
众亲兵都是高声欢呼,驱使着坐骑,朝着渡口紧奔去。众人在袁潭渡下了马,将战马拴在河边的柳树上,把守渡口的一个副指挥使迎了出来,将河灌等人请进去。原来这些骁胜军不知道从哪里搞到一头整猪,还有十几坛好酒,正在此打着牙祭——何灌心里头其实明白,殿前司诸军的军纪,远不如西军。在西军,战前喝酒,那是难以想象的事情,但在骁胜军,却是司空见惯。至于这头猪,或许是偷,或许是抢,或许是买,都有可能。熙宁以前,宋军虽然一直严申军法,但真的大军出动,别说偷抢百姓财物,便是奸淫杀伤,也终是难免。当年石越治陕之时,对西军严申纪律,曾经一日之内,杀了一百名犯事兵将,因此至今西军纪律依然严明。但殿前司诸军却没受过这种整肃,军纪虽不算太坏,却也只是相对而言。虽然一天前唐康才处死了一名强奸民女的陪戎校尉,但却已经招致李浩的极大不满,因此对于顺手牵羊、强买强卖之类的事情,便连唐康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故此,何灌更加不会去多管闲事。何况他与麾下的环州义勇,大抵都是好酒之人,此时不受军法约束,更是乐得自在。那边的指挥使请了何灌过去,同坐一桌,又送了一锅肉几坛酒过来,他的亲兵们便找了棵大树,围成一圈,席地而坐,自开一桌。
“仲源兄!”那个骁胜军指挥使是豪侠爽快之人,酒过三巡,便已和何灌称兄道弟,直呼起他的表字来,“俺听说你也是个英雄豪杰……”何灌一时愕然,便听他又说道:“这可是咱们刘振威亲口所说,说仲源兄的神射,是大宋六十万禁军第一人!”
何灌知道他口中的“刘振威”,说是乃是骁胜军第二营都指挥使、振威校尉刘仲武,也是西军出身,参预过伐夏之役——不过那时他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副指挥使,直到战后才积功升至致果副尉,绍圣初年时他因率所部平定灵、夏境内的小股叛乱,从此官运亨通,调任骁胜军,做到从六品上的振威校尉,成为西军出身的年轻将领中,又一个前途无量的人物。
刘仲武是西军出身,又曾经在泾原领兵,对身处环庆的何灌有所了解,自是不足为奇,但何灌听这指挥使说刘仲武夸他箭法第一,饶是他素来自矜神射无敌,也不由得大吃一惊,忙道:“这是子文将军过誉了。”
“哎——”那指挥使一面喝酒,一面拍了拍何灌的肩膀,笑道:“仲源兄又何必过谦?子文将军是随便说人六十万禁军神射第一的么?”他说着,生怕在座几个校尉不信,又口沫横飞的问道:“你们是不是也不信?是不是不信?”
他见那几个校尉口中诺诺,脸上神色,自是不免不大以为然,一把拉着何灌手臂,道:“仲源兄,你将那一箭射入坚石的神射,给这些个村夫露两手!”
“什么?”那几个校尉这时不免也吃了一惊,有人便将信将疑的问道:“俺只听说过汉朝飞将军李广、唐朝的薛仁贵有这本事?果真有人能箭入坚石?”
“你们这些个村夫!”那指挥使喷着口水,仿佛在说自己的事迹一般,“这可是子文将军亲口说的,那是仲源兄在火山军还是苛岚军做巡检时的事。尔等可知道,那些个契丹人,老是越界来打水,仲源兄便亲自与他们划了界,不许他们过来,结果那些辽狗不自量力,兴兵来犯,仲源兄单枪匹马应战,辽狗在高处,仲源兄便在低处,张弓连射,箭箭中敌,有几枝没中的,全部射进崖石,吓得那些辽狗屁滚尿流的跑了……”
他说得手舞足蹈,仿佛是自己亲眼所见,虽多半是事实,何灌亦不免略觉尴尬,他几度想要打断他,但他根本不容何灌插嘴,说完见那几个校尉张大了嘴,仍是不敢相信的样子,他竟是比何灌还生气,转头又一个问着何灌:“仲源兄,你的弓箭呢?可带来了?给这几个村夫见识见识,叫他们拉拉,这几个村夫每日都自吹能拉三石弓的……”
何灌越发为难,他见着这个指挥使盛意拳拳,那几个校尉也是一脸的期盼,但他却是有规矩的——但凡神射手的弓箭,轻易都是不肯给别人碰的。连唐康想见识下他的弓,亦被他婉言拒绝了。可是他也是深知这些武人,他们可不如唐康那样的士大夫善解人意,他们好意请他喝酒吃肉,又是好意想看看他的弓箭,若连这他都要拒绝,势必引致误会。
他正寻思着设法找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一件突发的事情却替他解了围——苦河对岸,突然传来一种种急促的角声、马蹄声、弓弦拉动声、箭矢破空声,还有此起彼伏的契丹人的大喊声。
众人连忙丢了筷子、酒杯,各去取自己的弓箭、兵器。何灌曾在火山、苛岚任巡检,听得懂契丹话,他听力又极佳,须叟,便已听清对岸的契丹人喊的都是:“拦住他!”“抓住他!”“休叫他跑了!”
他虽被河对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