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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决不罢休;要么便是如高丽一样,虽然同样是仿若不共戴天,但只要不造成明目张胆的威胁,最多便“只是”强迫诸王子们出家为僧……但像大宋这样做得这般温情脉脉,不露声色的,则实是让金兰叹为观止。她是颇知其中内情的,自王安石为相以后,宋朝财政便慢慢规范;至改官制后,特别是为了应付对西夏的战争,财权更是进一步下移,分别由户部与太府寺掌握,皇帝直接控制的财富越来越少,而当今皇帝更是贤君英主,为了缓解国库用度,他三番五次削减宫内用度,大内如今至少有两三座宫殿年久失修,他都舍不得花钱——可为了给他这位皇弟兴建王府,皇帝竟是毫不吝啬地掏出了二十余万贯!这二十余万贯铜钱,除了向天下诏示皇室兄弟敦爱,皇帝重视手足亲情外,其目的其实只有一个,就是让雍王殿下住得离禁中远一点。这显然也不只是皇帝一个人的想法,因为一向锱铢必较的户部尚书司马光竟罕见地没有反对。
金兰对这个雍王没什么好感。宋人以虚岁计算男子年龄,熙宁十七年,延安郡王已经九岁,信国公殿下也已经八岁,从皇帝、太后、皇后到朝廷的大臣们,都开始张罗着给这两位皇子挑选师傅。然而延安郡王——亦即大宋朝实际上的皇太子,却偏偏体弱多病,难以入学,所以一直拖延不决。皇后本来准备先给信国公选个师傅,但正当金兰等人兴高采烈地筹划着替信国公挑一个好老师的时候,这位雍王殿下却奏了一本,说了些“长幼有序”之类的话,结果这件事便没了下文。
雍王的用心金兰看得清清楚楚。只因在宫中延安郡王与信国公与他人不同,均由皇后亲自抚养,故此将来继承光绪的机会自然要高于其余的皇子——若是延安郡王平安无恙,以长幼,以血统,自然都没有信国公的机会,而且无论是王贤妃也好,金兰也好,都不敢有这样的野心;但如若这位皇太子殿下有什么万一,那么其余皇子中,信国公年纪最大,又是皇后抚养长大,虽然在血统上占了劣势,但若有朝一日朝臣们为了防止兄终弟及的情况出现,拥立年纪较长的信国公,也不是不可能的。毕竟所谓的“血统”,是由父系而非母系决定的。信国公的高丽血统固然会有“夷狄”之讥,但他毕竟是大宋皇帝的亲子。更何况他母亲贵为高丽公主,诸皇子之中以他母亲的出身最为尊贵!虽然眼下人人都认为信国公毫无机会,但金兰却相信,天下之事,变化无常。
这位雍王殿下,显然也算计到了这一点。高太后与皇后一定会维护皇子们的长幼之序的,若皇六子赵佣都还没选好师傅读书,倒先让皇七子就学,此例一开,便是启诸皇子觊觎之心,将来后患无穷。反正诸皇子年纪还小,不怕耽误,自然便先压下去了。而雍王殿下则乐得看见皇子们越晚读书越好。
马车飞快地掠过咸宜坊第一区,在街巷中七拐八弯,又跑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停到了桑府之前。桑家看门的家丁见到金兰的马车,早有人飞奔入内通报,一面迎了马车自侧门进府。金兰在中门下车之时,王昉早带了人亲自迎了出来。
“表嫂。”金兰见着王昉,忙敛衽道:“岂敢劳动嫂嫂。”
王昉笑着扶起金兰,挽了她手一边向里间走,一面笑道:“兰儿,柔嘉县主回来了。”
“啊?”这个消息实是让金兰颇觉意外。柔嘉自从曹太后去世后,便郁郁寡欢,熙宁十三年起,她便屡次上表,请求去巩县替曹太后守庐三年,以尽孝道——这是大宋开国以来未有之事,亦为礼法所无。但宋朝与历代一样,都是“以孝治天下”,皇帝虽暗中怜惜这个妹子,屡次三番留中,又令皇后与清河郡主劝慰她,但无奈柔嘉意志甚坚,皇帝无可奈何,这才勉强准了她,至熙宁十四年,柔嘉便离了静渊庄,前往巩县。从此汴京便甚少闻她音讯。金兰是极剔透的人,早先她进宫见王贤妃时,曾闲聊到柔嘉县主,王贤妃还笑称不论是已故的曹太后,还是皇帝与皇后,对柔嘉的宠爱,其实还在清河之上——宫中人都说这位十九娘的脾气性子,像极了在熙宁三年故逝的楚国大长公主。
金兰从没见过这位仁宗皇帝的爱女,但她却听说过她的许多事迹——这位公主胆子大得无法无天,在宋朝那些温柔贤淑的公主们当中,是一个极为另类的人物。可是她的命运,却无法逃脱宋朝公主的诅咒,与许许多多的宋朝公主一样凄惨。
这位楚国大长公主与多数公主一样,不幸被指配了一个自己完全无法喜欢的驸马,而更不幸的是,她竟偏偏不肯接受这种命运。于是在短短几年内,夫妻感情急骤恶化,最后竟闹得夜扣宫门,要与驸马分居——宋朝的律令,宫门夜开是极为严重的事情,兼之这位公主常常与内侍们饮酒作乐,又无法处理好婆媳关系,早已引人侧目,竟因此惹得台谏纷纷弹劾,众议哗然,最终被降封为沂国公主。但她却丝毫不放在心上,竟是宁死也要与驸马离婚,皇帝迫不得已,只好遣人向驸马家说情,说“凡人富贵,亦不必为主婿也。”委婉请求驸马家解除了婚约——这可以说是楚国长公主,同时也是大宋朝所有公主的事迹中,最为惊世骇俗的一桩大事件,当时这位公主不过二十五岁。
但是她的命运却并未因此而出现转机,如此离经叛道的事情,使她在宫中也无法安身。她的亲生母亲苗妃虽然因曾经多方维护当时养在宫中的英宗皇帝而结下善缘,但是与曹太后的矛盾却让她的立场更加尴尬。仁宗在世的时候,曹后已经公开表示出同情驸马之意。仁宗去世后,她丧失了最大的依靠。而高太后更是无法接受这种不符合道德礼法的行为。楚国大长公主最终还是被迫复婚,很快,就郁郁而死,这时,距她离婚那一年,不过八年。
据说这位公主自小机灵聪慧,调皮可爱,而且一生都非常孝顺父母,虽然常常傲气凌人,却是个至情至性的人。所以直到她逝世十余年后,汴京闺阁中依然在时时流传着这位公主的种种故事——从她少女时代种种顽皮的事迹、向上天乞求用自己的生命换取父亲平安的孝心;到她那无比隆重的册封公主典礼、豪华奢靡的婚礼……甚至还有人传说,她是因为爱上了一个内侍而要与驸马离婚……汴京的许多女孩子虽然口里对这位公主的所作所为不以为然,但是只要一听到“楚国大长公主”或者“庄孝公主”几个字,耳朵便会不由自主地竖起来。这位楚国大长公主,实已是闺阁中的传奇。
而最耐人寻味的,还是当今官家对他这位姑姑的态度。虽然贵为皇帝,也无法阻止她被迫复婚,郁郁而死的悲剧,但是在她去世后,当辅臣议谥时,官家却横插一脚,亲赐谥号“庄孝”,追封秦国大长公主——最离奇的是,仿佛不如此不能出心头恶气一般,皇帝居然以“奉主无状”的罪名,把那个倒霉的驸马都尉贬到了陈州安置,至今没有翻身——要知道,当年的公论是“不睦之咎皆由公主”的!其实这位驸马与公主一样,都是不幸婚姻的受害者。
从种种传闻中,金兰感觉到贤妃的玩笑,宫中人们的比较,都不是空穴来风的。至少她可以知道官家心里其实是十分同情庄孝公主的遭遇的。而这位十九娘从小的所作所为,俨然便是又一个庄孝公主。这位县主不仅同样的至情至性,也同样的孝顺。她所做的惊世骇俗的事情,较之庄孝公主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是她却毕竟不曾离经叛道——这竟是有庄孝公主之长而无其短了。若说皇帝与皇后内心深处更疼爱她,金兰相信是极可能的——大宋皇室中,有无数的清河郡主,但柔嘉县主却只有一个!
想到这里,金兰心里不觉一喜。柔嘉与梓儿的交谊,更犹在清河之上——这位县主,素来别人不敢说的话她敢说,旁人不敢做的事她敢做,若能得她帮忙……金兰暗暗打着她的如意算盘,浑然忘记了这位县主的每一个故事中,常常同时包含着另一个人或另一些人的不幸。
“太后和圣人可又要操心县主的婚事了……”王昉一面走,一面与金兰说着闲话。
“朝中公卿家这么多公子,总能寻出个如意郎君罢?”金兰淡淡笑道,她对这些事有些心不在焉。
王昉诧异地望了金兰一眼,似笑非笑地说道:“若不合县主的心意也是不成的,前车之鉴……”柔嘉对石越的心意,她却是多少知道一点的。
“县主有心上人了么?是哪家的公子?”金兰马上听出了弦外之音。
“我可不知道,想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