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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嘉大模大样的找了块石头坐下来,说道:“我且听听你琴艺如何!”她是一时也没想到要同石越说些什么,便索性借此机会再好好想一想。石越却是盼奏首曲子将她哄高兴了再说劝她回去之事。
当时宋人,尤其是士大夫们,极为重视琴声之外传递出来的人心琴德,并认为“琴者,禁邪归正,以和人心,是故圣人之制将以治身,育其情性,和矣。”因此自帝王始,均将操琴一事都看极重。石越入乡随俗,要在士大夫群中立足,除了道德文章要好,琴之一技也不可少,因此也于此道浸淫甚久。他的琴技,先后得过楚云儿、梓儿、阿旺传授指点,三人之中,除梓儿稍差外,楚云儿与阿旺却都是有名的琴师,名师出高徒,这话倒也并非虚传,因此石越的琴技,虽然已经学得晚了,但要操几曲平日练得熟悉了的曲子,倒也似模似样,即便是在以风雅闻名的汴京士大夫群中,也勉强可以不算是献丑。
他这时为了讨好柔嘉,以便趁她心情好时再说劝说的话,这次操琴,却的确算得平生最为卖力的演出。但他却似乎忽略了,或者说高估了柔嘉对于琴声的悟性——柔嘉与清河,虽然常常呆在一起,但实在是不同类型的女子。
柔嘉一开始还认真的听了一会,但随即便忘记了琴声,只是痴痴地望着这个正在对着她专心致志抚琴的男子,望着他微微上翘的嘴角,略有些落寂悲悯的眼神,还有眉宇间的坚毅……虽然她似乎是在用心的听着,但她的心事,早飞进了这琴声编织出的一个幻梦之中。只是这个幻梦,与石越的,根本不同。
但在这一瞬间,她却觉得似乎听懂了这个男子在琴声中不自觉流露出来的心事,那似乎是期待,还有希望?
她竟然感觉到有一点心痛。
不知过了多久,琴声停了。柔嘉听见自己喃喃说道:“你……你是想要追求些什么么?”
一霎间,倒是石越怔住了,他抬起头,怔怔地望着柔嘉,几乎有点不认识眼前这个女孩就是柔嘉县主。在这一瞬间,石越突然有种冲动,他想说点什么……但是只是一刹那间,石越就冷静了下来,然后淡淡的一笑,柔声说道:“县主,你不应当来这里。你还是回汴京吧!”
柔嘉凝视石越良久,忽然坐直了身子,用满在不乎的口气,轻松的说道:“反正来都来了,惩罚总是逃不掉的了。回去后就算娘娘不罚我,我爹爹也不会轻饶我了。所以我倒还不如留下来好好地玩玩,能玩多久算多久!”
石越不由苦笑了一下,他实在不知道,柔嘉这样的行为究竟是莽撞还是勇气,甚至只是不懂事的任性?
“你带我去看打仗吧?好不好?”柔嘉突然伸长脖子,有些兴奋的恳求道。
“不行。”石越立刻摇头。但看着柔嘉瞬间就变得极度失望的表情,忽然间又有些不忍,便又补充了一句:“我是文官,不能上战场。”他的话刚刚出口,便已自觉实在是画蛇添足,不由又苦笑了一声。
柔嘉失望的叹了口气,道:“早知道就随郡马去了。说起来这京兆府除了你和打仗,也没什么好玩的,远远比不上汴京。”
“打仗其实不好玩。”石越叹了口气,也实在不知道怎么样跟这个娇生惯养中长大的小女孩说这些,只得又说道:“县主,你还是回汴京吧。”
“回去后我真的会被关起来的,这次一定是来真的了!”柔嘉加强了“真的”两字的语气,拨浪鼓似的摇头,“我想好了,反正是要被关的。那索性不加理会,我要等十一娘生了宝宝后再回去。”才说完,她才意识自己说错话了——竟然在一个男子面前说着女子之间的亲密话题,脸上立时一阵绯红。
石越呆住了,或者说是被吓住了——那岂不是说柔嘉还准备在京兆府呆上半年?
平心而论,若是有这样一个小妹妹,石越倒是很乐意让她在京兆府,甚至是在帅府住上半年。但是坐在他对面的,却是金枝玉叶的柔嘉县主。一个平常的县主倒也罢了,但是柔嘉却是邺国公赵宗汉的女儿,当今天子视若亲妹的县主。若是她在京兆府呆上半年,只须传出一星半点的流言蜚语,石越的政治生命,就有毁于一旦之虞。
石越现在就已经很担心了,柔嘉这样大摇大摆闯进帅府,拎着侍剑耳朵进门的神气人物,焉能不引起众人的窃窃私语?若还让她呆上半年,她又经常来帅府串门……这简直就是自己给政敌送上的致命的把柄!石越并没有婚外恋的打算,他的孩子马上就要出世了,他一直在期盼着这件事的发生,心里还指望着等梓儿生下孩子,身体无恙,便要尽快将她们母子接来团聚。
“你若在外面呆得太久,若是被太后和皇上知道,便是邺国公也会受罚的。而且连郡马与清河郡主也脱不了干系……”石越在绝望之中向柔嘉剖析着厉害,正准备苦口婆心的晓之以理然后动之以情,却听到花园门口有人咳了一声,便见侍剑站在那里,唤道:“石帅!”
“何事?”
“城西卫家的卫棠求见。不知见还是不见?”
石越本来就想见见卫棠,不料卫棠竟然主动前来求见,正要点头答应,不料柔嘉听到“城西卫家”四个字,便已想起当日之事,早就说道:“我也要去随你一同见客。”
石越大惊失色,几乎是叫道:“不行,县主,这怎么可以?”
柔嘉奇道:“为什么不可以?”
“他来拜会我,也算是公事。县主你自然不能去。”石越抬出大道理来。
“这……”柔嘉自知理亏,眼珠一转,立时放低了声音,柔声央道:“我扮你书童好不好?我保证不说话。”
“下官可不敢。”石越断然拒绝,他可不想给卫棠抓住自己把柄的机会。须知卫棠既然见过柔嘉,哪怕是再见一次,也难保会不出事。
“石头!”柔嘉见央求无效,立时柳眉一横,怒道:“你若不让我去,我便回宫和太后说,是你带我来陕西的!”
石越与侍剑不料柔嘉来这一手,顿时目瞪口呆。石越答应也不好,不答应也不好,不由为难起来。若是不答应她,虽说柔嘉话中玩笑居多,而且太后也未必会全信于她,但这实在不可冒险,真惹了她,谁知道她会不会不顾轻重厉害的造起谣来?可若是答应了她,休说卫棠那里担着的干系甚大,单是柔嘉这里,此次让她尝着了甜头,日后这个小魔头若不再得寸进尺,那才是奇怪之极的事。
踌躇了许久,石越终于决定两害相权取其轻,向柔嘉点了点头,道:“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卫棠在客厅一面喝茶,一面欣赏厅中的陈设。帅府的客厅非常的朴素,主位是一张平常的木椅子与一张茶几,背后是一面屏风,上面画着一幅陕西全路地图。在屏风的右边,供着一柄长剑,左边角落摆着一座座钟。阶下左右各站着一个表情严肃的亲兵,一动不动。厅的两边,对称的摆着几张椅案,左边的墙上,挂了一幅草书,卫棠认出那是《论语》中的一句话:“子绝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字写得极好,卫棠亦久闻石越书法难登大雅之堂,自然知道这不会是石越的墨宝。但是这幅草书没有落款,卫棠亦看不出来是何人所书。
从厅中那座座钟的时针走动来看,卫棠已经等候了足足半个时辰。他早已将厅中一切看了无数遍,甚至连那两个亲兵中有一个衣服上有点污迹,卫棠都看了出来,但是石越还是没有出现。
不过卫棠倒也沉得住气,只是耐心等候。
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能够进入这间客厅等候,已经是石越待之以礼了。
终于,一个白袍中年男子从门外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相貌清秀的随从。卫棠赶忙站了起来,他在白水潭学院时,曾经见过石越,这时连忙揖礼道:“学生卫棠,见过石帅。”那客厅中的亲兵,也一齐行礼请安。
石越笑容满面的走了近来,双手扶起卫棠,笑道:“卫公子不必多礼。请坐。”一面自己走到主位坐了,柔嘉与侍剑便分别站立在他左右。
卫棠谢了座,抬起头来,正要说话,猛然发现站在一旁的柔嘉,正是当自己与买剑竞价的少年,这时竟是霍然一惊,几乎张口说出“是你”二字。他并非无能之人,立时便想到当日柔嘉之豪富贵气,便是此时,举止神情之间,也绝不像为人厮仆者,心中不禁暗暗生疑。但是不论如何,他都已知道此人与石越之关系,果然非比寻常,想起当时得罪于“他”,不觉心中暗暗叫起苦来。他口中迟疑,心中便在不停地转着念头,要想出一条计策来……柔嘉也已认出卫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