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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以尘知道事情轻重,如今叶辰夕已凶多吉少,他们绝不能再让叶轻霄遇险。思索至此,他几乎没有犹豫便下令带叶轻霄下山,而跟随他们下山的还有叶轻霄的护卫队。
临行前,他担忧地向薛凌云叮咛了几句,便沿着崎岖的山道慢慢步行,当走到转角之时,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满山苍茫,一如他此刻的心。
叶轻霄回城后一直昏迷不醒,到了下半夜便开始发热,即使喝了药,那热度也退不下来,谵语终宵。
墨以尘衣不解带地守在榻前,听着他在昏迷中那一声声“辰夕”,字字悲切,不禁心中酸楚。
直至清晨,薛凌云才带着他的部队回城,那时候叶轻霄尚未清醒,墨以尘闻讯冲了出来,看见一脸疲惫的薛凌云。而在他身旁,正躺着叶辰夕的尸体。虽然当时山洞崩塌,但叶辰夕的尸体仍完好无损,只是额角带着凝结的血块,部分地方有些擦伤。
当墨以尘看见叶辰夕的尸体时,其实他的内心并无多大惊讶,只是那种如浸寒潭的感觉仍然传遍全身,让他久久无法回过神来。他忽然想起了那时候对崩塌的山洞泪流满脸的叶轻霄,那声绝望的呼喊至今仍让他的心颤栗。
此时城中一片混乱,许多百姓闻讯赶来哭丧,薛凌云怕人群中混入旭日军的奸细,连忙指挥士兵戒备。墨以尘也忙着照顾叶轻霄,两人只打了个照面,没能说上几句话。
这天,全城恸哭,日夜不绝,声声断肠。
叶轻霄醒来后,立刻抓住墨以尘的手,急切地询问叶辰夕的消息,然而尚未等墨以尘回答,他便听到了外面凄厉的恸哭声,突然明白了过来。他闭上双目,一阵腥甜的热度在喉间翻涌,忍了几次,终于压制不住喷洒而出,落在锦衾上,如梅花点点,与锦衾上绣着的鲜艳牡丹同盛。
墨以尘惊骇地冲到榻沿,叶轻霄双目一闭,又倒了下去,才刚退下去的热度又升了
上来,墨以尘忙得焦头烂额,最后终于熬不住,扒在案前睡着了。
待他醒来后,竟发现榻上的叶轻霄不见了踪影,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冲出房间找人,连续找了几处地方都见不到叶轻霄。慌乱间,他突然灵光一闪,返回停放叶辰夕尸体的厢房,果然发现叶轻霄扒在油杉朱漆的棺木上,他已陷入昏迷,脸上的泪痕犹未干。
墨以尘从未见过如此忧伤绝望的叶轻霄,在他印象中的叶轻霄一直是冷静沉稳、泰山崩于前于不摇足的,即使偶尔忧郁,却仍散发着笑傲苍穹的王者之气。然而现在,他却像一只立于悬崖的绝望小兽,连掩饰伤痛的力气都已失去,只余下无尽的沧桑绝望。
想到这里,墨以尘不禁一阵心酸。他缓步走过去,扶起昏迷不醒的叶轻霄,把他带回厢房。
半个时辰后,叶轻霄缓缓转醒,说想一个人独处。墨以尘纵然不放心,却不敢逆他的意,只得举步离去。
叶轻霄静静地坐在榻上,默默回忆着往昔。他和叶辰夕曾经相濡以沫,也曾针锋相对;有时候烈如酒,有时候又淡如茶;有时候看起来情深如海,有时候又表现得疏淡如水,让人捉摸不透。
但无论如何,他却从未怀疑过叶辰夕对他的情,那极其执着的情如烈火,焚烧着他的五脏六腑,让他无处可逃。然而,就在他被困在网中之时,叶辰夕却骤然离去,独留他在那炽热的爱情余烬里挫骨扬灰。
华灯初上之时,外面响起了箫声,曲风清冽幽绝,隐约记得是他就藩那日,叶辰夕为他送别的那一曲,他的心弦一震,几乎以为吹箫的是叶辰夕,猛然冲到窗边,推开窗,目光幽幽地注视着箫声传来的方向,但映入眼帘的却是墨以尘。
弦月如勾,幽光倾洒如雪,墨以尘身穿月白长袍迎风而立,如玉山将倾。那箫声如泣如诉,仿佛越过了茫茫时空,让叶轻霄回到那段朝朝暮暮的时光,叶辰夕依稀还是旧时模样,眉宇清扬,英姿飒爽。然后,叶辰夕的每个表情、每句话都在心头掠过,如滚烫的开水般灼着他的心,留下无法磨灭的痛楚。
他曾忧郁地呢喃:“皇兄……皇兄……我们为何会变成这样?”
他曾着急地细语:“轻霄,你若懂我现在的心情,就不该再睡下去了。若没有你,我就算得了整个天下又如何?我若拥有什么,也必须与你分享才有意义。”
他曾张狂地说:“京城花魁,不过如此。在我心中,
她怎及得上……”
他曾信誓旦旦:“我不会让父皇杀你的。”
他曾担忧地规劝:“安定有剥肤之患,你若去了安定,鞭长莫及,我如何能放心?你若肯选别的封地,我一定会想办法让父皇答应。”
他曾挑眉说出壮语:“虽千万人,吾往矣。”
他曾心碎控诉:“我的心比你痛得多了,我为你舍生忘死,换来的竟是你如此冷酷的对待,你怎能如此……你怎能如此……”
他曾言出无悔:“你怎能让我弃你而去?如果我们之中只能活一个,那个人必定是你。”
最后,叶轻霄的脑海里反反复复只有叶辰夕那句被倾塌声揉碎了的坚定请求:“轻霄,答应我,活下去!”
那个人,就这样在他面前倒下,他甚至还来不及向那人诉说自己深藏心怀的爱慕,他从来没想过这段恩怨纠缠会以如此惨烈的方式结局,世人皆以为他赢了,却不知他赢得焚心销骨。
箫声未遏,每个节奏皆刻骨断肠,他恍惚地立在窗前,慢慢用双手掩面,低声呼唤:“辰夕……辰夕……”
眼睛干涩,明明痛切心扉,却再也无法流一滴泪。唯有这被掩没在箫声中的碎语,一字一伤。
叶轻霄一直把自己锁在厢房内,连续两天粒米未进,他的部下在门外急得跳脚,却无计可施。
最后,忍无可忍的安王破门而入,冲到叶轻霄面前,盛气凌人地问道:“秦王,如今外患未平,陛下缠绵病榻,康王已甍,若你一蹶不振,东越该如何?”
叶轻霄闻言一震,原本恍惚的眼神渐渐清明,但那刻印在眼眸里的悲伤却仍挥之不去。
安王看着面前的叶轻霄,他正坐在榻沿,衣衫略显凌乱,脸色苍白憔悴,轮廓鲜明,昔日的霸气已不复见,整个人看起来异常脆弱,仿佛一触即碎。
“你登上城楼看看,如今千里白骨,河山尚未收复,将士们都等着你的命令,你竟还有闲情伤春悲秋?康王若泉下有知,岂不痛心?”安王见叶轻霄并非毫无反应,继续说道。
叶轻霄闻言,又是一震,脑海里反复徘徊着叶辰夕的那句“轻霄,答应我,活下去”。他知道,叶辰夕若泉下有知,必定不希望他继续消沉下去。
那人只希望他好好的活着,笑傲天下。
他闭上双目,掩去眸中的
伤痛,轻声低喃道:“辰夕,若这是你的愿望,我会如你所愿……”
这句仿若自言自语的话掠过安王耳际,他怔了一下,但很快便回过神来,喜上眉梢:“康王已甍,秦王便是未来储君,不论发生何事,秦王应念苍生。”
叶轻霄眼睑一颤,慢慢转过目光,起身向安王作揖道:“多谢安王提醒,本王必定铭记于心。”
安王按住叶轻霄的肩膀,关切地道:“你大病未愈,又已两天未进食,现在应该先养好身子。”
语毕,他扬声向门外吩咐道:“来人,摆膳!”
此时早有侍女在门外候着,她们听到安王的吩咐便捧着膳食鱼贯而入,因叶轻霄尚未病愈,膳食比较清淡,有慧仁米粥、干连福海参、龙井竹荪和双色豆糕。叶轻霄吃了一碗慧仁米粥,又夹了几口海参便停了箸。安王也不勉强,命人撤了膳食,劝叶轻霄好好休息,这才起身离去。
“安王止步。”
当安王一只脚踏出门口的时候,叶轻霄叫住了他。
安王转过身来,俊朗的脸泛起淡淡的笑意,问道:“何事?”
叶轻霄虽然仍然满脸疲惫,但已收敛了身上的绝望气息,眉宇间回复了昔日的凛凛威严,他以指尖按了按眉心,说道:“麻烦你召集众将,让他们半时辰后到前厅集合,商议退敌之计。”
安王脸色微讶,但他很快便回过神来,一双眼眸炯炯有神地投向叶轻霄,说道:“好的。”语毕,他轻撩衣摆,快步离去。
叶轻霄起身走到窗前,开了窗,望向蔚蓝的天际,阳光射入庭院,洒在他那苍白的脸庞,让他不由自主地眯起眼睛。细碎的阳光在他的眼底浮动,刹那似泪,又似碎片。
这片曾经和叶辰夕共同守护的河山,以后将由他一肩挑起,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