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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不多时,解氏推开房门走了进来,对解君恩道:“夫君你去前厅招呼客人,我和儿子有几句话要说。”解君恩如蒙大赦,忙不迭地道:“好好,你们,你们好好谈谈。”担忧地看一眼解挽舟,终究还是关门离去。
解挽舟起身道:“娘。”解氏微微颌首道:“好孩子,你随我来。”解挽舟只道母亲要劝自己说出大师兄的所在,正想如何推脱,不料她竟有此言,一怔间解氏已经推门出去,忙抬步跟上。
解氏绕过一个花厅,越来越向西北方向走。解挽舟几步追上,急道:“娘,此时形势危急,我绝不能独自逃脱,弄个不明不白。他们人多势众,又心怀仇怨,决不能善罢甘休。”解氏看了他一眼,道:“你想到哪里去了?难道娘从小只教你临阵退缩么?”解挽舟只道母亲要偷偷放走自己,谁知却猜错了,心中狐疑,跟着母亲径直来到西北角落,抬头望见大门紧闭森严,竟是解家祠堂。
解氏当先走了进去。这里供奉着解家历代列祖列宗,每年年终岁尾必然纠集全体解氏族人前来祭祀,每月初一十五,解君恩身为继承祖业的长子嫡孙,还要过来上香。自解挽舟历劫归来,还没有时机进来过,只见阴暗的大堂空无一人,当中供奉的牌位密密罗列,香火缭绕,一片肃穆。
解氏拈香,恭恭敬敬拜了几拜,转头对解挽舟道:“挽舟,你离家有些日子了,这些祖宗的往事,你是否还记得?”
解挽舟正色道:“怎敢忘怀。”
解氏点点头,仰望供奉在最上面的牌位,道:“那就是先祖解异,想当年,不过是苏州城外落霞村一个毫不起眼的铁匠。但时遇一小股叛军落败进村,掠夺财物欺男霸女。先祖不畏□,挺身而出,用一只大铁锤连杀叛军一十二人,激起全村人同仇敌忾,奋力杀敌,终于将叛军赶出村外。先祖却伤重不治,数月后抱病身亡。可也就是从那以后,落霞村人对解家崇敬有加。先祖的三个儿子,皆是孔武有力的少年,成人以后仗义疏财,人所称颂。如此传了三代,直到解肆堂,偶遇江湖异人,习得一身武艺,又将剑法融会贯通,自成一体。当年和崆峒骷髅头陀、九华紫阳道人,千里追击塞北流寇,将二十六名马贼毙于剑下,从此名震江湖。”
解挽舟听着母亲娓娓道来。那些或慷慨激昂,或沉痛悲伤的往事,他从小就不止一次地听过,但此时年纪既长,经历已丰,时隔两年再次听到,忍不住心潮起伏难以自已。只听得解氏又道:“这就是曾叔祖解官柳。三年内连挑江左五十六个用剑高手,百战百胜;孤身独闯岭南七十二洞窟,毫发无损,二十五岁就创下‘梦回剑法’。他得知北方那个胡人高手,连败三十二名中原武林成名的侠士,并且大放厥辞,视天下英雄于无物,这才不惜只身犯险,孤身前往大漠,找那个胡人高手比试,结果一去再未回来。”
解氏望着袅袅升起的焚香,慢慢地道:“还有解真……挽舟,你从小就以解真大哥为榜样,立志要成为匡扶正义除暴安良的少年侠士,你可知道,为娘有多开心?”
“娘……”
解氏摆手阻住了儿子:“挽舟,你是解家的子孙,你身上流着这些先祖们的血。你肩负着的,绝不仅仅是你自己的命运,还有解家的名声,还有祖宗们的名声。解家传了一百一十六年,难道,还比不上你一个大师兄么?”
解挽舟惭愧万状,却仍道:“娘,我不能……大师兄他是为了我才会成为杀手血印,我怎能……”
解氏道:“我知道让你背叛他,你心里很难受。但事已至此,又有什么办法?要怪就怪那个偷听我们娘俩说话的人,如果没有他,这件事怎么会泄露出去?!”
解挽舟猛一抬头,道:“不错!一定是三叔,爹爹六十大寿,他居然托病不来,肯定是做贼心虚!”
解氏叹口气道:“孩子,眼下当务之急,是如何应对外面那群兴师问罪的江湖中人,至于是谁偷听,慢慢查访也不迟。”
解挽舟咬牙道:“娘,恕孩儿不孝,我绝不能出卖大师兄,孩儿也绝不会令母亲为难。我这就出去,将所有过错都揽在身上,和解家绝无干系,大不了一条命陪给他们!”说完抬步便向外走。
解氏见他仍然执迷不悟,又气又急,喝道:“站住!”赶到解挽舟身边厉声道:“什么叫绝无干系?你是解家的子孙,所作所为怎么可能和解家绝无干系?”她喘了口粗气,放低了声音,“挽舟,你哥哥误交匪类,已经给家族蒙羞,难道你也要步其后尘,令得武林耻笑吗?”
解挽舟道:“娘你可以当众宣称将挽舟逐出家门,孩儿是死是活,是误交匪类还是自甘堕落,自然和解家再无干系。”
解氏浑身一震,面色顿时失却血色,变得苍白,颤声道:“你,你说什么?!”解挽舟被母亲迫得紧了,一时口不择言,话一出口便即懊悔,见母亲变了脸色,更是羞惭无地,讷讷道:“娘,我……”
解氏深吸一口气,道:“挽舟,我赶走你哥哥,你嘴上不说,一直心里不痛快,是不是?”解挽舟低头不语,扪心自问,似乎确是如此,只不过他从小对母亲极为尊重,甚少违逆,因此不敢深思。此时母亲居然和外面那群江湖正义人士一同逼迫自己,藏在内心深处的反感这才升腾起来。
解氏道:“挽舟,你设身处地为为娘想一想,当时青城派掌门就在面前,挽风不但背弃婚约,而且居然是和魔教前任教主勾勾搭搭情形暧昧,我若是有一星半点对儿子维护之意,青城派日后在江湖上,会怎样编排我们解家?他是我一手养大,难道将他赶出解府,我心里就好受么?”解氏说到这里,牵动情肠,泪水簌簌而下,“你说楚绍云就是杀手血印,我可曾对你有过只言片语责备之意?今日之事,实在是非常时刻迫不得已,你却口口声声只是不肯,甚至不惜自尽。你这一死一了百了保全情意,有没有想过解家以后如何在江湖上立足,有没有想过父母双亲白发人送黑发人,悲恸欲绝?挽舟,你爹已经六十岁了,就算他长命百岁,还能活几十年?他已经死了一个儿子,如今另两个儿子又先后身遭变故,你叫他怎么能受得了?挽舟,将楚绍云的下落说出来好不好?就算娘求你了……”解氏说到后来,已是泣不成声,噗通一声,居然跪到解挽舟面前。
解挽舟肝肠寸断五内俱焚,慌忙扶住解氏,嘶声道:“娘——”眼中流下泪来。解氏知道儿子已然松动,也不催促,只是怔怔地望着他,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见解挽舟极慢极慢地点点头,道:“我们约好今晚酉时,在城东小湖边相见,不见不散。”顿了顿又道,“须得在湖边大石上,点燃几根月麟香。”声音极低,几不可闻。
解氏破涕而笑,欣慰地道:“好孩子。”推门走了出去。
解挽舟僵立在祠堂中,静静地等了一盏茶的工夫,转身冲出门去。他料想母亲一定将消息告知前厅各位江湖中人,他们一定在商讨如何对付杀手血印,自己得快些赶到小湖旁树林边,留下讯息,免得大师兄落入埋伏。
他没走正门,径直来到西北角,那里有个平日里仆人出入买菜洗衣的小门,他小时常常从此处溜出去。哪知他刚到门前,忽觉身后一阵劲风掠过,暗道一声不好,侧身疾避,紧接着大椎、肩井等后背几处大穴同时一痛,眼前一黑,倒地不起。
“阿弥陀佛。”无上禅师口宣佛号,和青灰道长慢慢踱了出来,道:“解夫人料事如神心计过人,老衲佩服。”解氏从花树后站起身来,方才一直在小心翼翼屏住呼吸,生怕被解挽舟听到,此时方悠悠叹了口气,道:“知子莫若母,我这也是没办法……”
青灰道长道:“令郎重情重义宅心仁厚,是性情中人,经此一事,必会有所了悟,在武学境界上,势必会更上一层楼,日后造诣,必不在令兄之下。”
解氏知道他所说的“令兄”是指解挽舟的长兄解真,而绝非解挽风,脸上露出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道:“多承道长吉言。”她望着两名家丁将解挽舟小心抬起,极轻极轻地道,“只求他醒来之后,不要恨我……”
阿右用早膳时,便觉周围气息有异,他不动声色地放下碗筷,暗自打量身边的情形。
他眼下仍是楚绍云的装扮,沉默寡言不喜热闹,又怕被江湖人看出破绽,因此并未出席解君恩的寿宴。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