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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彦看了一眼萧淡月,后者一言不发,慕容彦哆哆嗦嗦向萧瑀求情道:“摄政王,朕知道你先前在幽州受惊了。请你看在朕的面子上,饶了两位大人吧。两位大人也多次劝告进谏,只是逆臣胆肥心黑,一意孤行,与两位大人无关。”
萧瑀连看都不看皇帝一眼,鼻孔朝天,背书似得说得:“摄政王权重,非社稷计,宜少加裁抑。纥骨大人,这是你向陛下进的佞言吧?拓跋,你虽人在盛乐,你的部曲怎么跑到幽州去了?公子归生知情不报纵容弑君,与弑君者同罪,这种道理你们二人都不懂吗?”
两人随即被严装的士兵拉到了一旁,手起刀落,两颗人头立时落地。
盛乐城外寒风刺骨,宫墙高万仞,其坚可厉刀斧。比宫墙更坚硬的是遍地“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吼声。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十九章
北燕大业元年,摄政王萧瑀废除柱国将军制和部长制,代以汉人政权普遍实行的三省六部制,诏令三十岁以下臣民说汉话穿汉服,分明族姓,齐整人伦,史称“瑀公改制”。
春去夏来,秋收冬藏,展眼又是几年过去了。这日翰林院学士谢玄进宫给太子讲课。他挟琴而来,一路朱红栏杆,两边绿柳掩映,三四处池塘水榭,走过五六进殿阁,七八个宫婢,看见他都魂飞九霄云外,十分妖娆动人。
他走到东宫书房门前,抬头看见飞檐上有一团火在燃烧。谢玄一手遮在额前,定睛一看却是个穿红衣衫的大姑娘正翘着二郎腿,头顶倒盖一片大荷叶。夏末时节,太阳已不那么毒辣,谢玄笑道:“公主好兴致啊。”
武德长公主白细柳掀开荷叶,坐起来看他,道:“太子在午睡,你到水阁里等等吧。”又发现他随身携琴而来,更是乐道:“你来替王骞上琴课?你为什么把他给气跑了?”
谢玄听到这个名字,总是嬉笑的脸上泛起一丝不自然的神色。白细柳在宫里因听惯了他那些风花雪月玩世不恭的故事,也兴起一丝玩味的意思,故意道:“听说他回清商馆跟曲馆主告状,说你欺负他了。你怎么欺负他了,欺负得很了吗?”谢玄冷不防道:“笑死人了,我什么时候欺负他了。你怎么不自个去问问他。”
白细柳听他话中有话,于是翻身从房檐上跃下。尚未落地,只听见一声细小的尖叫,从谢玄身后传出。
白细柳站起身来,好奇探视。谢玄身后现出一个绿衣黄裳的姑娘,和自己差不多大,小笼包子头,杏仁眼里露出惊讶和不安来。“这位是我侄女谢玉,皇后娘娘要我带她到宫里住几天。”谢玄介绍道。
“和太子一样,你也叫玉儿啊。”白细柳好奇绕着她走了一圈,包子头小姑娘已经从方才的慌乱中平复了过来,敛衽为礼,恭敬道:“并非有意犯讳,家父已将小女的名字改为谢珏。谢珏参见公主殿下千岁千千岁。”
白细柳心里已有所了悟,笑道:“你比他大,你先用的名字,为什么要改?两个玉儿不是正好。”谢玄听了也忍不住笑出声来,谢玉低着头,脸上便染上了一抹羞愤的神彩。联想起方才她与谢玄二人的对话,不堪入耳,每一个字都有失庄重。这武德公主,实在太不正经了!哪里有半分娴静淑媛的风范!
此时有宫女从殿内出来,望白细柳行礼道:“公主,殿下醒了。”白细柳道:“算了。谢师傅已来了,不好让谢师傅久等。我明日再来找他说话吧。”谢玄便要进殿讲课,临走时对白细柳道:“公主,你要不忙的话,能不能把我的侄女带到皇后的凤鸣宫去?”
谢玉闻言浑身都是一颤,白细柳忍笑道:“乐意之至!”
两个小姑娘一同往皇后殿去。白细柳大大咧咧,谢玉守节整齐,动静得法,对比强烈,引众人侧目。白细柳一路问她些家里的人事,读了多少书,喜欢的东西,谢玉都一一作答。白细柳因见她不时往自己身上瞄,便停下脚步,解下腰间挂着的一个小竹管,笑嘻嘻道:“你喜欢这个?这是炭笔。”那竹管用湘妃竹制成,也不过一根中指般细长,一头封死,一头露出黑色的物什。
谢玉束手不敢接。白细柳就拿笔在地上画了一个图案,细细分说炭笔如何制作如何使用。谢玉恍然大悟道:“这样就可以不用砚台和墨,随时随地写作了。但不知写在纸上是什么光景?”白细柳挑高眉毛道:“你想试试看吗?皇后娘娘这会儿多半也是午睡未醒。走,我先带你去折柳居看我画的画。”谢玉还在犹豫,暗道这样对皇后娘娘不太恭敬。白细柳看出她有两三分动摇,再加上五六分好奇,便挽住她的手臂,软磨硬泡,成功将包子头谢玉小姑娘拐走!
今日是大将军裴邵在宫里值守的日子。他带一路禁军沿着御路巡守,路过皇后殿外时有人忽然小声道:“这是什么标记?”他立时上前查看。只见汉白玉台阶上用淡黑色炭笔画了一个猪头,一时又是好笑又是好气,伸脚将图案抹去,淡淡道:“没事,不用管它!”
又过了几个月,天气转冷,白细柳见王骞还没有进宫,便亲自去清商馆找他。几日不见,小琴童长成了风度翩翩的美少年。连没脸没皮的白细柳看见都忍不住脸红起来。
王骞坐在琴桌之前,面前摆着一具仲尼式古琴,壁龛里燃着淡淡的沉水香。这《山中逢友人》谱式古老,音韵雅致,恬静隽永,颇似后世的轻音乐。白细柳起初听不习惯,后来渐渐入乡随俗,方解曲中山高水深意。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白细柳问道:“这是你新做的曲子?可有填词?”王骞一愣,俯首在蒲席上,道:“回殿下,只有曲没有词。”白细柳就笑道:“阿寿,为什么不叫谢玄给你填词?‘王骞曲,谢大词’可算是京城二绝。”
王骞,字寿之,江东山阴人,年幼多病,学琴以自娱。十三岁,鼓琴“尽一时之妙”,被称为“江左第一人”。后被清商馆所网罗,十五岁乃游京城。王骞到京城后,托这位长公主的福,第一个认识的就是谢太傅的公子谢玄。(第九十五章)二人惺惺相惜,一人谱曲,一人填词,心琴同声,有不相应。后世流传:“骞为弦其声,谢大倚为词,顷刻而就,无所点窜。”谢玄入东宫奉讲,恰好皇后想为太子寻一名琴师,谢玄就推荐了王骞。王骞在东宫教琴已有经年,太子很喜欢他,不知为何几个月前突然托病请辞。
白细柳见王骞默不作声,就道:“谢玄就是嘴巴贱。你要讨厌他,我就下旨叫他看见你不许多说话多作怪。他再言语,口上生个大痔疮!”
“不要!”王骞急得抬头,白细柳不知何时已经蹲在了自己面前,一脸调侃促狭。他于是将头偏向一边,默默道:“殿下也太狠毒了,嘴上生痔疮……”他忍笑忍得辛苦,面目都有些扭曲了。
白细柳坐在他身旁,一手托腮,歪头望着外面院子里的梅树,道:“阿寿,你是有才能的人。皇家能最大限度地让你的才能升华。在这清商馆琴弹得再好,也不过是一介伶人,怎比得上为太子师,为万世法?殿下常常惦记你,你过几天还是回东宫去吧。”
公主的话话糙理不糙,王骞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他送公主出了自己的琴阁,白细柳最后对他说:“你与谢玄,还是顺其自然的好。”他转身回来,看见院子里的白梅已经开满了枝桠,想起谢玄说过的“忆起平生后悔之事,梅花便落满了南山”,顿时黯然神伤起来。
白细柳沿着回廊游走,王骞方才的模样让她也是心生怜惜,一人家门累世公卿,一人只是一介布衣,双方差距过大,只怕也是镜花水月一场空。她自从转世到这个时代,思想竟然也不知不觉跟着改造了起来,开始觉得,在这世俗生活就要遵守世俗的法则。
“男女争权,男男成奸,啊啊啊,为什么我要操心这些事?”她一边嘟囔,一边转过抄手游廊,冷不防转角处出来一个人,撞得她头昏眼花。来人却是清商馆馆主曲乘风,他望着白细柳叹气道:“公主,臣听说皇后让谢家的女公子入宫教授您礼仪,怎么您还是这么毛毛躁躁的?”
白细柳揉揉鼻头,哼道:“曲馆主,你方才偷听我们谈话了?是你要阿寿出宫的吗?”曲乘风不遮不掩地点头,话音里带着怜悯:“阿寿太年轻,毫无城府,宫里不适合他。殿下的美意只怕会折了他的福。”白细柳尚不知轻重,拍胸脯道:“曲叔叔放心,阿寿若有什么事包在我身上了!”
曲乘风垂眸看她,过了好一会才叹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