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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瑀赞许地点点头,从袖里抽出一本《地藏十轮经》来,递给她,道:“安忍不动,犹如大地,静虑深密,犹如秘藏。这十六个字再还给妹妹。”
萧淡月行了一个大礼,郑重道:“定不负哥哥和爹爹所托。”
长孙无忌耐着性子等他们兄妹告别完毕,这才上来扶萧淡月。一行人伺候着她上了肩舆,往宫门走去。
长孙无忌在肩舆外面提点道:“萧娘娘,小侯爷还在阙下望着你呢,你伸头看一看。”
“不必了。”萧淡月依然是轻声细语,吹气如兰,软软绵绵的嗓音中却带有几分决绝之意。
一阵暖热的南风拂开她肩舆的流苏帐,覆帐的玉石帘押叮咚作响,她从风中嗅出一丝血腥的味道。
对南朝而言,这一年的夏天着实不平常,七月初邕京被蜀军攻破,仅仅三日后又被官军收复,孟子攸在余杭和夏朝签订城下之盟后,箭疮发作,退回江陵。
到了八月,蜀王伤势转而加重。
若水宫里一时死气沉沉,连树上爱吵闹的知了都被宫人奉命粘光了,以防影响蜀王养病。
蜀王侍妾碧鸳夫人整日侍奉在床榻前,这日看见蜀王精神好转,想起太子已许久没来请安,便命人去抱太子过来。
孟子攸躺着床褥间,面色青灰,有气无力摆手道:“病室不吉,别沾了病气。”
碧鸳眼里泪水滚来滚去,道:“王爷大吉大利,一定会转危为安。”
孟子攸嘴角弯了一弯,揶揄道:“人谁不死,你我之间又何必说这些虚的。刀山火海我都下过了,便是死期到了,又有什么好怕。”
碧鸳自认识他以来,始终见惯了他指点江山,逍遥自在的模样,何曾有今日这般萎靡不振,消沉的时候。一时间悲从心来,但又不愿让殿外的人听见,双手捧面,小声抽泣。
孟子攸叹一口气,不知不觉想要伸出右手来抚慰她,胳膊一动,袖子下却滑出一截断肢,他胸腔一震,募地吐出一大口鲜血来。
碧鸳大惊失色,立时呼唤殿外的御医。于是屋内屋外人来人往,好一阵忙乱。
孟子攸吐血之后又陷昏迷,直到第二天中午才悠悠醒转,一醒来就命尚书令李致远入殿。
李致远一入殿来,见侧立的碧鸳夫人眼色,便知是回光返照,慌忙拜伏与床榻之前。殿里阴风骤起,将宫灯灯火吹摇,灭而复明,如是者三。
孟子攸已能起身,背靠在一床锦褥上面,请他坐在床榻之畔,一贯的云淡风轻,要言不烦:“大夏江河日下,诸般变乱,此去彼往。西川本刘氏臣宰,崇明年间因见五胡肆虐中原,朝廷罔顾,愤而出师四伐。子莺若回来就罢,不回来的话,希遥日后统领百官,辅佐太子,切记当以讨贼兴复为己业。益州襟带山河,若安境自保,沉湎享乐,不过一强藩而已。沈孟薛雷各顾家室,自矜门阀,不足以托。太子孱弱,凡事更望希遥教之!”
李致远泪流满面,涕泣道:“臣下不敢偏安一隅,自当抖擞精神,戮力王事,义无稍减。”他顿了一顿,又轻声道:“王爷不必担忧陛下。听闻陛下在新亭现身之后,旋即赶往襄阳。萧渊藻趁邕京兵乱,自雁门关带兵南下,已与陛下交手。待襄阳事毕,陛下虽在万里之外,一得讯息,也必星夜赶来。愿王爷善保玉体,以副天下之望。”
孟子攸含笑点头,又道:“刘氏王气渐次冰消,一众藩镇各自盘踞。傅熙段晖鱼鳖之徒,不足为惧。众人之中唯独白雁声慕容德不可小觑。希遥定要劝子莺抛弃成见,与虏联手,外结慕容德,内抗白雁声,万不可耽与私情,将霸业拱手让人。”
李致远连连点头,泣不成声。
孟子攸忽然压低声音,道:“沈一舟若能为子莺所用,则罢,不能,请除此人。万事以社稷为先。”
李致远悚然而惊,汗流遍体,默然点头。
孟子攸还要开口讲话,殿外传来口信,道是太子艾来了。不一会儿奶娘抱了三四岁的小太子过来,碧鸳接手,抱到榻前。小孩子身着素色锦衣,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朝孟子攸奶声奶气叫道:“翁翁,抱抱。”
孟子攸不像往常一样接过他,反而笑指李致远道:“这是李令君,日后就是你的翁翁,尔宜敬之!”
李致远顿时手足无措,太子孟艾就上前抱住李致远的脖颈不放,后者托住这小小香软的婴孩,不觉想起多年之前,在益州王府芙蓉阁的水边,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斑竹林里穿梭,分花拂柳,月射寒江。
回首往事,伤心惨目,他转头去看孟子攸,整个人已经呆住。
那人头靠在锦褥之上,眼望帐顶,纵然气绝,仍然势挟风云,浑身英挺之气不散。
一时间殿内殿外呜咽惨切,历历在耳。
李致远想此人戎马二十余载,北收荆襄,南下江左,士卒精强,无往不利。父子二人均为令主,名臣良将,分相拱卫,一时星空,璀璨满目。
今日将星陨落,西川光明,顿时黯淡了。
再说当日白雁声送走谢枫之后,立刻拔营回彭城。
两万大军说走就走,一时间人马鼎沸,白雁声出大帐之后,一眼就望见辕门的木桩前拴住自己的爱马照夜白,萧溶月正在旁边与照夜白脸贴着脸说悄悄话。照夜白平日脾气暴躁,生人勿近,也不知踢伤过多少养马的人,却在她手底下听话得像绵羊一样。
他问孙季仁,送马的人何在。孙季仁想了一想,扯过一个亲兵,命去找人。
白雁声看萧溶月专注欢喜的表情,想起若非他将照业白送人,她的爱马也许不会死在江里,心里觉得过意不去,让孙季仁帮她挑一匹合适的马代步。
过了一会,那送马的人也跟过来了。那人洗刷干净,换了一身衣衫,果然一表人才,此时已知当日遇到的就是鼎鼎大名的宣威将军白雁声,连忙抱拳行礼。
白雁声从孙季仁口里得知他名叫江希烈,是中州人士,便笑道:“多谢江兄替我送信。我当日许诺信送到有一百两银子谢礼,江兄为何不要,是嫌少了吗?”
江希烈既然一路无风无险,便乐意卖个顺水人情,显示一下自己高风亮节,挺胸傲然道:“当日我技不如人,将军原本可以杀我,却以一命相饶,要我送信到此。信已送到,身外之物义不多取。更何况世面并不平靖,空手带财,惹人注目,路上也不方便。”
白雁声赞赏地点点头,道:“君子有勇而无义为乱,小人有勇而无义为盗。不乱不盗,可以做好朋友。江兄若是没有去处,可以到徐州来找我,乱世之中最不济也可求个一世安稳。”
江希烈一瞬间有点心动,想了一想,又道:“我还是想回中州老家看一看。若是老母亲无事,家中一切安好,也许会到徐州找将军,尽一点绵薄之力。”他说完这些,也不客套,朝白雁声抱拳告辞,借了军中一匹马做脚力,径直回中州去了。
白雁声说七日回彭城,果然第七日就到了城下。孙叔业、李湘南在城门亲自迎接。孙叔业笑道:“将军此行一鼓荡平江淮之间,江东无后顾之忧也。”
白雁声无奈道:“出兵月余,未建寸功,孙业何必损我。雁峰如何了?”
孙叔业摇着羽扇道:“蜀军与萧渊藻在洛邑附近的阳城打起来了,雁峰此时驻扎在项城,若是许昌可取,我命他就手取下好了。”
白雁声想了想,道:“此事偏劳你了。我回彭城,是有一件大事要办。”
孙叔业本来走在前面,闻言在徐州的褚色城墙下站定,转身凝视他道:“你终于决定了吗,要去见刘破虏了?”
围墙里是一户人家的废宅,大屋崩毁,东厨倾覆,明堂丘墟。墙被藁艾,地生荆棘,野鼠穴于荒阶,山鸟巢于庭树。
三间小披厦未倒,完好的一间做书房,朝向花园,门外一个白发老公公粗布衣裳,靠着门框编草席。
白雁声、孙叔业两人进来看到这一幕,都是鼻酸眼红,几乎要落下泪来。
高公公听见脚步声,迎着午后的烈日,望见庭院里走来两名中年男子。他住在这里有两个多月,鲜少见人,立时便扶着门框站了起来。
白雁声走上前朝他长揖到地:“高公公,你还记得我吗?靖宁二年,在华阳长公主的长春宫里,我曾有幸见过公公一面。”
高公公怎会不记得他的面貌,一望之下,心碎神伤,嘴唇颤抖说不出话来。
屋里却传来一个少年清脆的声音:“高公公,谁来了?”
孙叔业立在廊下,白雁声一撩锦袍,当先而入,朗声道:“臣白雁声保驾来迟,请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