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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宸济彻夜长跪在寒山寺大殿佛祖前,直到破晓,寺里的僧人准备进行早课,看到他的模样也没胆上前惊动,只敢围在门外等着,终于明吾住持来了,先命僧俗众人暂退之后才走进大殿里对朱宸济平缓的说:「阿弥陀佛,施主何事困扰?」
听到明吾大师的声音,朱宸济不禁心生惭愧,「大师,在下玷污了寒山寺佛门净地的清静。」
「佛从心生,净地未必有佛性、浊地亦能有佛性,何来玷污的说法?」
「枉费禅修多年,却依旧行事不义,在下惭愧。」朱宸济叹了一口气。
「省悟心做有义事,狂乱心做无义事,狂乱心起于情念,情念最终生业障,只要能即时省悟行义,便能不受业障牵连。」
「以理断情吗?」
明吾大师面露微笑,「施主想杂了,正心术而已。」
朱宸济皱着眉,依旧不解。
「施主未能领悟,症结在意识,也就是『我执』。」明吾大师说:「大凡智慧之士,都以意识做为一切依归,由意识处理世事、以意识参悟佛法,就像龙离不开云、虎走不出山,最终还是为此烦恼,施主须向他处跳开来看,从他人的观点找出烦恼之源,如此便能获得解脱之道。」
朱宸济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仿佛什么都不懂,总之他站了起来,对明吾行礼:「多谢大师点化,在下会再思索。」
「爱憎生于心,谄曲存诸念。」明吾大师知道对方尚未全然了悟,「老衲只有一言请施主三思,小不忍,则乱大谋。」
步出大殿,朱宸济无意识的来到后院,抬头一看,赫然是自己种的那棵梅树,顿时觉得虚脱无力,别过头,走到完全看不到梅树的角落坐下。
「丰四爷。」
看见朱宸济在后院出现,卢文电立刻三步并成两步的赶来,「我昨天就想找丰四爷,在四爷的厢房外等了一夜。」
朱宸济看了一眼卢文电,发现他的确眼圈暗沉,显然一夜没睡好,摇摇头,自己等着别人,却不知道有第三者等了自己一夜,「什么事?」
卢文电塞了一包草药在朱宸济手里,「看四爷近日精神不好,我自作主张准备了些草药,这是以前庄上祖传的方子……」
朱宸济完全没把卢文电的话听进耳里,甚至觉得有点厌烦,他原想将草药推还给卢文电,一抬眼,却瞄到梅留云的身影经过;顿时心头一紧,故意抓了卢文电到身边,搂着他的肩膀,「难得你有这份心。」他贴近卢文电说话,几乎吻上他。
目睹两人状似亲密的梅留云,却只是眼神凄然的走过去,仿佛哀莫大于心死;走到后门口,还闪神的撞上门框,然后才扶着头、步履蹒跚的出去。
朱宸济的视线一直尾随梅留云到消失在门后才转回,对于自己侵犯对方在先、现在又想惹对方吃醋的行径深感愚蠢,「你以后用不着再跟着他了。」他淡淡的说,同时松开搭在卢文电肩上的手。
卢文电瞄了一眼朱宸济,虽然不知详情也大概猜到一二:这两个旧情人现在显然冷战,卢文电突然觉得有些不悦,故意往朱宸济身边坐近一点,「不用再跟着他?丰四爷应该没忘了答应我的事。」
「怎么,想威胁我?」朱宸济连眼皮也没抬,「卢四公子,我知道自己说过什么,而且我讨厌人和我谈条件。」
「丰四爷,我无意冒犯。」卢文电立刻低下头道歉,「只是,昨天梅千户说『不管丰四说了甚么,千万不能完全相信,否则只会得不偿失』让我十分介意。」
卢文电顿了一下,偷看了一眼朱宸济的反应,又继续说:「不过,我不相信他的话,我心里信任丰四爷……」
「他说的没错。」朱宸济打断卢文电的话,淡淡的说:「卢四公子,我插手卢阳庄的事的确别有目的,并非看在你的面子上。」
卢文电皱了一下眉头,心里不太是滋味,朱宸济又说:「卢四公子,并非你哪里不好,只不过就算是买卖,也并非你想给,我就一定会要。」边说着,朱宸济的思绪转而回到自己身上。的确,并非一个人给了另一个人就必须接受,就算他是王爷也一样。
然而长久以来,自己不就一直强迫梅留云一定要毫无保留的接受一切,一厢情愿的要求梅留云必须回应自己所有的感情,而忽略了梅留云真正的想法,是他一直用「王爷」的锁链禁锢着一个可能不属于自己的人。
朱宸济闭上眼睛,他该怎么办?像上次一样烧了宅子,以为一切就能随风而逝?但是他能烧了寒山寺吗?还是该砍了这棵梅树?
然而就像明吾大师说的:「爱憎生于心,谄曲存诸念。」就算砍了梅树,又能怎么样?
朱宸济突然站了起来,头也不回的离开,留下卢文电诧异又尴尬的坐在原处。
「千户大人……」
锦衣卫衙门里,梅留云一脸阴寒的瞪着眼前的所有下属,严厉的质问他们调查罗教叛贼的进度。想到自己的性命期限屈指可数,关键却不是掌握在自己手里,说他不着急、不焦虑,根本是骗人的。
「经过那么多日的调查,这就是结果?」梅留云把书案上的一份供词报扔到地上,几个跟着梅留云较久的下属相互对望一眼,他们的记忆中从没见过梅留云丢甩东西,足见他这次是真的震怒。
「属下不解,请千户大人明示。」
「明示?」梅留云冷笑一声:「罗教教众以水手为主,你们偏偏从山上、矿区里找,教众没找到几个,扰民倒是不少,这究竟是追缉钦犯、还是为矿监收税?」
梅留云心里清楚,协助矿税监所获得的油水好处比追缉钦犯多,许多缇骑都受东厂影响,「锦衣卫的职重权大,对于失职者责罚也罪加三等,你们这样办事,是不是要我直接向兵部请罪、大家一起充配恩军?」一听到充配恩军,众人都不禁脸色大变。
「再给你们两天的机会,最好办出一点像样的成绩来。」梅留云正要再训斥,突然守卫走进厅里,在他耳边低声通报:「千户大人,漕运总督署派人求见,正在书房候着。」
梅留云眉头一皱,在淮安的漕运总督署专程派人到苏州,必有大事,随口吩咐众人各自行事之后,便来到书房里。
「几年不见,梅兄近来可好?」书房里的人一看到梅留云便笑着说道。
「黄兄远道而来,欢迎。」梅留云立刻回礼,此人是黄士俊,漕运总兵江洵的亲信。几年前尚未成为漕运总兵的江洵在兵部任职,也曾到西苑走动,和梅留云自然认识。
稍作寒暄之后,梅留云相信对方绝对不为叙旧而来,于是开门见山的直问黄士俊的来意,黄士俊微微一笑,「无事不登三宝殿,总兵大人派我来,是想请梅千户看在旧识的份上,手下留情,别坏了漕运事务。」
「坏了漕运事务?」
黄士俊收起笑容,「请梅千户放了寒山寺一马。」
梅留云心下警戒,的确在一天前庞保才秘密下令他在两天之后率缇骑配合东厂番役在寒山寺起事,但是漕运总兵如何知情?思绪急转,知道绝对又和朱宸济脱不了关系。
「寒山寺和漕运总兵有什么关系?」
「总兵大人长年在寒山寺参拜,信仰甚笃,所以特别请命,这个理由梅千户可以接受吗?」
「如此说来,真巧,两日后锦衣卫的确会上寒山寺去,不过只是常驻寺里参禅悟佛,闲人勿近,可以算是锦衣卫的私务,与漕运无关。」梅留云听对方借口搪塞,也打起官腔回应。
黄士俊瞪着梅留云,「好,我明说了,事关罗教,梅千户该知道罗教向来是漕运重点事务之一,锦衣卫为何插手?该不是和东厂同声一气,除了矿、税监之外,又要插手漕运?」
梅留云沉吟片刻,京杭大运河掌握全国过半数经济命脉,各路漕船、漕税都由漕台监督经手,是最受觊觎的大肥羊。依照黄士俊的说法,东厂想借机巧立名目意图染指漕税,但是其中有一点梅留云却想不透,他们的缉拿罗教叛贼行动是从兵部督指挥使直接领命,东厂如何介入?
梅留云不禁皱眉,虽然他和朱宸济的关系陷入谷底,但他确信朱宸济不会和东厂合作,这暗示了有人从中搅和,又是谁?
「烦请转告江总兵,这次锦衣卫的行动是奉旨缉拿钦犯,并非有意介入漕运事务,至于东厂……」
「请教梅千户,是不是我们漕运总督署或总兵江大人有什么不周到、失了礼数或少了孝敬的地方?」黄士俊疑惑的打断梅留云的话,「江大人对丰王绝对是忠诚不二,梅千户在试探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