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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音长出了一口气,不知怎么,心里反倒是定了下来,倒像是内心深处更愿意留在父王身边,不愿意跟三哥从军一样。颜音细细琢磨着自己的心事,能跟三哥在一起,自然是欢喜的,但是一想到要回到军中,童年见过的那些杀伐死伤,那些惨绝人寰又如恶浪兜头浇下来,让人一阵颤栗。虽然已经过去了很多年,虽然觉得自己早就淡忘了,但那段记忆根本抹不去,它始终都在。不是惧怕战争,而是厌恶,那是一种置身于腐尸之中想要呕吐的厌恶,完全无法自控……
颜音知道自己无力阻止战争,只能靠远离战争自欺欺人。若是,三哥能即位就好了,他肯听自己的,或许愿意止戈息兵,保两国百姓一朝平安。
谢德见颜音叹息一声便久久不语,以为他怕了,便安慰道,“王爷的火气,昨天晚上已经发得差不多了,几乎一宿没睡。等下见了王爷,你乖觉点儿,服软认错,哄着王爷说些他爱听的,不会有事的。”
两个人抄近路来到十里长亭,见颜启昊已经牵着马等在高坡之下。
谢德将雪席的缰绳交给颜启昊便打马一溜烟去了。颜音低着头,不敢看颜启昊脸色,只是慌乱地滚鞍下马行礼。
“起来吧,上马去,好好送送你三哥,给他鼓鼓劲,不可乱了他的心,这可是关系到他自己和他手下十万将士性命的事,你不要任性乱来。”颜启昊语气和蔼,几乎是循循善诱。
“父王……我……”颜音抬眼去看颜启昊,见他眼下微微发青,眼中布满血丝,显然是没休息好。颜音心中有愧,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你的账,我们等下再算,先送走亭儿再说。”颜启昊挥鞭一指土坡上的石亭,“上去吧,等下不许哭!”
“六叔,音儿是大人了,您就放手让他去闯荡闯荡吧!我会照顾好他的,当年您是怎么照顾他的,我也会同样,不会比您差的。”颜亭还想争取。
“亭儿。”颜启昊长叹一声,“当年六叔就没照顾好他,致使他的身子雪上加霜。你要知道,带兵在外,最忌讳的就是一件事,就是你有弱点。你若带上音儿,音儿就是你的弱点,对内很多事情惹人物议,让你威信大减,对外关心则乱,会让你的判断失去分寸。”
“可是……”
颜亭还没说完,就被颜启昊打断了,“六叔那次是作为后军,专司补给支援,并不冲锋陷阵,也还罢了。你这次则不同,这次的成败,关系到你一生的荣辱,必须慎之又慎。”颜启昊说着,又轻拍了两下颜亭的肩膀。
“六叔……”颜亭还不死心,双膝一曲,便要跪下。
颜启昊手疾眼快,双臂一张,托在颜亭腋下,顺势和颜亭行了个抱见礼。
颜启昊附在颜亭耳边,沉声说道,“亭儿,下面十万双眼睛都在看着他们年轻的主帅,你这是做什么!?你跪我,他们会怎么想?会想出多少种荒诞不经的传言来?你知道不知道!?这种传言多了,你威信何在?还怎么带兵?还怎么发号施令?!”颜启昊语气十分严厉,但右手却在颜亭背上轻拍了两下,远远看去,像是勉励,也像是嘱托。
颜亭一下子领会了颜启昊的意思,高坡上,长亭畔这一见,即是把颜音这件事说开,又是在铁鹞子军面前演戏,为自己立威。老帅两度送别,谆谆嘱托。那些将士看在眼里,自然会更服自己。
“六叔,我晓得了,您放心,我一定把铁鹞子军带好,绝不会堕了您的威名!”
“好孩子!大源以后就靠你们了!要记住,这十万人的身家性命都系在你一个人身上,大源千万百姓,都盼着你们得胜的消息!切不可再冲动鲁莽!”颜启昊双手按着颜亭的双肩,语气铿锵有力。
“是!”颜亭身子一挺,手搭左肩,对颜启昊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音儿……”颜启昊轻声唤道。
颜音走上前,开口说道,“三哥,父王身子不好,我得留下来照顾,还有工部的差事,也不能半途而废,父皇急着迁都,我这里责任重大……”
“我知道了,音儿,你就安安心心留在燕京,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三哥……你加油!”
“嗯!”颜亭用力一点头,转头却对颜启昊说道,“六叔,你照顾好音儿,不可让他受半点委屈。”
颜启昊哈哈一笑,“你这孩子,说得是什么话?我是他亲爹,怎么可能让他受委屈?”
颜音突然心中一酸,但脸上还是挂着明媚的笑。
三个人,一场戏,演给十万军卒看,演给山川河岳看,也演给彼此看。
作者有话要说:
☆、一百五十七、频向长亭折柳枝
父子两人,一青一白两个身影,就这样在马上静静伫立着,目送如一条长龙似的十万铁鹞子军蜿蜒远行,一路向南,融入关山大地,田畴林莽,最终消失在目力所及的尽头,这才策马走下高坡。
“你自己说,该怎么罚?”颜启昊折了一根小指粗细的柳枝,脸上似笑非笑,看着颜音。
颜音脸一红,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一个字。
“去,趴在你自己的马鞍上。”
颜音顺从的走到雪席身边,双臂交叠在马鞍上,将头侧枕在上面。这里一向很冷清,高坡后面更是少有人来,颜音倒不担心被人撞到难堪。
颜启昊挥动柳枝,不轻不重,不疾不徐的抽下来,“自己说,错在哪儿了?”
颜音脸更红了,咬着嘴唇不说话。他甘愿受罚,却不好意思说出请罚认错的话,从小就是这样。
“以前爹爹打着骂着你也不肯去军营,现在倒好,瞒着爹爹自己偷偷去,看来爹爹在你眼里,连你三哥的汗毛都比不上!”颜启昊一边说,一边挥动着柳枝。
“不是的……爹爹,不是这样的……”颜音嗫嚅。
颜启昊打得不重,又隔着衣服,对颜音来说,痛,但是能够忍受。但是对雪席来说,就不是这样了。虽然颜音总共也没骑过几次雪席,但雪席认主护主,见主人挨打,总想扭转脖子去拦在颜启昊与颜音之间。颜音一方面要忍受后面的痛,一方面要两膀用力,控制住雪席不让它乱动,不一时便累得满头大汗。
颜启昊见颜音咬着嘴唇,满头满脸都是汗水,以为自己打重了,又怕他出汗后着风受了风寒,便停了手,拿出帕子给颜音擦汗。
颜音被唬了一跳,略略直起身来,嗫嚅道,“父王……”
“《孝经》中‘出必告亲’后面是什么?”
“出必告亲,恐有恶行,以祸亲身;归必省亲,恐有恶声,以拂亲心。”颜音说完,才发觉这两句话是自己第一次挨父王打时,两个人的对话,一个字都不差。
“哼!这么大了,一点长进也没有!还是打得少!”颜启昊愤愤。
“父王,对不起……”
“只这一桩错吗?”
“工部的事,我应该有始有终。”
“你虽然无职,但是有责,皇上虽未正式任命你,但毕竟把这差事交给你了,你一句话不交待就跑了,这不是让皇上难做吗?说你不忠不孝,难道说错了?”
颜音摇摇头,“对不起,父王……我错了,你罚我吧……”说着便重新趴好。
颜启昊却一把拉起颜音,“叫爹爹。”
“爹爹……”颜音有些不明所以,“您不罚我了?”
“不罚了,上马吧!”颜启昊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促狭的笑。
颜音的屁股刚一沾上马鞍,便啊的一声,轻叫了出来。颜启昊打得虽然不重,但也打了不短的时间,后面应该已经肿了,站着的时候还不觉得,这一上马,全身的重量压下来,便是一阵剧痛。
“来,跟爹爹赛个马吧,绕城一圈,你若赢了,这顿罚就免了。”
颜音这才明白适才颜启昊为何笑得那样诡异,这哪里是赛马,明明是重罚,而且不费一丝力气。
“爹爹……”颜音的声音带着撒娇,一脸祈求。
颜启昊哈哈一笑,“走吧!回家!”
颜音知道这已经是减了对自己的罚,于是展颜一笑,甜甜说道,“谢谢爹爹!
行了一里多路,颜音的汗又下来了,这样策马小步徐行,每走一步,伤处都是一下剧痛,比想象中的更为难熬。
“爹爹,疼……”
“活该,自己受着。”颜启昊笑着说道,“那你想怎样,要不你自己走回去?”
十几里路,走着最快也要一个多时辰,颜音忖着,先不说后面的伤走着也难熬,光说自己肾虚的症候也经不住这么累,只怕晚上会犯病,一夜不得安稳……颜音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