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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教我吧!”
颜启昊微笑颌首。
卷上珠帘,那一方明媚的阳光便静静倾泻到宽大的桌案上。桌案上,林林总总摆着粘补瓷器需用的各种材料器物:虫胶、蛋清、金刚砂、玛瑙刀、寸带、油泥……,一方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布巾,托着那几枚雨过天青瓷瓶的残片。
颜启昊坐在桌案旁,耐心讲解着。颜音侍立在他身侧,认真聆听。
铜盆中的净水,冒着热气,那残破的瓷瓶,在颜音的灵巧纤细的手指下,渐渐破镜重圆。
颜启昊微笑看着全神贯注的颜音,只觉得唯有在这一刻,这个孩子才算真正重回到了自己身边。他第一次穿衣,第一次用筷子,第一次写字,自己都没参与,自己曾经许诺过的,教他骑马射箭,也成了空谈……作为父亲,在儿子十六岁时,才第一次传授他技艺,而这种技艺,则是之前自己做梦也想不到能掌握的。造化弄人,曾经以为顺理成章的事情,一样也没有实现,而此时回到原点,似乎也并不晚。
“不可!”颜启昊伸手阻止颜音,“这一片连在那两片的接缝处,必须等那两片粘接牢固了,才能加上第三片,否则很难抱合准确,这是一项慢功夫,半点也急不得。”
“是。”颜音放下手中的活计,恭谨回应。
颜启昊微微一笑,重又握住了颜音的手。
裂痕已经开始弥合,时间终究会将一切熔铸成圆满。
转眼便是新年了,迁都的事情,已经在紧锣密鼓的展开。燕京的馆驿,甚至包括惠民署的衙门,都住满了中都派过来的工部官员。丈量地土,规划选址,动迁采买……一切进行的有条不紊。颜启昊也凭空添了很多琐碎政务,一个年过下来,竟是没有一天空闲。
“音儿,今天是你十六岁生日,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大人了。父王为你准备了成人礼,快点收拾收拾去前厅吧!”大年初三一早,颜启昊便兴冲冲的跑来留园,原本可以让下人做的事情,只要涉及到颜音,他都要亲自做才放心。
源国成年男子的发型是剃去顶心头发,披发不束,以发箍或发带约发。而男子的成人礼,通常是由父亲剃下儿子的第一缕头发,再由匠人完成剃发。而后儿子沐浴更衣,拜见父母。通常只是一家人摆个家宴而已,颇为简单。但有些富贵人家会同时分给儿子田产钱财,让儿子当门立户,这时候就会有宗族长辈参与。
“父王……”颜音趑趄着,“我不想剃发。”
颜启昊以为颜音对裴满氏还有心病,不愿意拜见她,忙解释道,“你二哥也不在家,咱们简单些,就你和父王,剃发更衣之后,一起用餐可好?”
“父王,我不想剃发……”
“为什么?”颜启昊看着颜音结在头顶的发髻,皱起了眉头。
“不好看……”
颜启昊笑了出来,“有什么不好看的?咱们祖祖辈辈都这样,你觉得父王不好看吗?”
“我不喜欢……”颜音嘟着嘴,像个撒娇的小孩。
“平日里戴着帽子,并没有人看见。”颜启昊继续劝说。
“可是我自己心里清楚,不好看就是不好看,亵衣没人看见,难道就不换洗了吗?
颜启昊又皱起了眉头,“这是咱们大源的习俗,你看看那些宗室少年,哪一个没有剃发?你这样结着头发,在别人眼里就是长不大的孩子。”
“长不大最好,我本来就不想长大……”颜音小声嘟囔。
“胡闹!哪有成年了不剃发的道理?”颜启昊微微有些怒。
“三哥就留起来了……”颜音小声。
“什么?!亭儿怎能如此胡闹?皇上知道吗?”
颜音摇头,“大概不知道,就像父王说的,反正戴着帽子,剃不剃发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你是女直人,就应该剃发!”
“明明不剃发比较好看……你看咱们府上,很多女直人也不剃发了,再说女直和汉人通婚渐多,他们的孩子,到底算女直人呢?还是算汉人呢?”
“孩子自然随父亲,一切都听父亲的,我让你剃发,你今天就要剃发!”颜启昊见说不过颜音,也上来了脾气。
颜音轻轻叹道,“我要是坚持不剃发,父王您是要打到我答应为止呢?还是把我绑了,强行给我剃发呢?”
颜启昊大怒,刚要发作,抬眼见颜音手臂上高高隆起,那伤口还没痊愈,衣服里面还裹着纱布,心一下子又软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胸口一起一伏的,只是喘粗气。
颜启昊只觉得胸口一阵绞痛,忙伸手去按住胸口,抬眼间却见颜音只是在床边立着,脸上神色茫然,也不知道过来问问自己哪里不舒服,登时便怒火中烧:学了这么多年医,怎会看不出父亲身体不适,居然就这样不闻不问?
“我不打你,也不强迫你,难道就治不了你了吗?”颜启昊说着,一把扯下轻纱幔帐,撕成纱带,将颜音结结实实的绑在了床上。
颜音被仰面绑在床上,觉得没遮没拦的,又不知道颜启昊到底想做什么,脸一下子红了。
谁知道颜启昊什么都没做,又坐回到椅子上,继续生着闷气。
颜音很是奇怪,若是要将自己绑起来责打,应该面朝下才是,若是要强行给自己剃发,应该绑到椅子上才方便,这样仰面绑着,真是猜不透要做什么?
一时间,两个人都不说话,只有颜启昊粗重的喘息声,回响在整个屋子里。
作者有话要说:
☆、一百四十八、病深无眠守夜阑
颜音到底还是按耐不住好奇心,轻声问道:“父王……您这是要做什么?我若是不答应剃发,您要绑我一辈子吗?”
颜音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带着点儿委屈,俨然当年童稚时的模样。颜启昊平生最遗憾的事情,就是没有让颜音在自己的教导下长大成人,因此颜音每次做出小儿女之态的时候,他便十分受用,仿佛那七年的分离不曾发生,自己并没有错失这孩子的成长。
“正是。”颜启昊愤愤说道。
颜音轻轻笑了,“可是……这样并不难受啊,父王这样罚我,根本不痛不痒啊……”颜音扭头看了看缚在手臂上的纱带,很宽,也并不紧,还小心的避开了自己的伤处。
“你现在不难受,是还没到时候,一两个时辰之后你就会觉得难受了。”颜启昊皱起鼻子微笑说道。
若是单看这父子二人的表情,倒不像是一场责罚,更像是一个有趣的游戏。
“不会啊……”颜音轻叹,“我腰背疼痛最厉害的时候,常常一整天就这么仰躺着看书,只有这样的姿势最舒服,翻个身都会痛。”颜音此时说起过去的病痛,脸上云淡风轻,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
颜启昊心中一紧,刚要开口安慰,突然醒悟到这是责罚,忙改口道,“现在可没人给你书看,闷死你!”那语气,倒像是小孩子之间斗气。
颜音笑出声来,“不会啊,我以前每次浸浴,都要一两个时辰,怕水汽毁了书,便不能带书进去,也不好找伶人唱曲解闷,没穿衣服,怪别扭的。我就大声背诗,背书,也是挺好的消遣,一点都不觉得闷!”颜音得意洋洋的语气,像是在争闹中占了上风的顽童。
颜启昊叹道,“你是不知道这缚刑的厉害!在军中,那些军卒们都摔打出来了,大多都不怕挨军棍。而军棍更多时候是用来示众的,犯了人人都能看见的错,就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受责罚,才算是不偏不倚,才能安定军心……”
听颜启昊说到这里,颜音心中一动,突然有些明白了,儿时那一场当众杖责,确实也有不得已的缘由。
“这绑缚之刑,其实才是军中最厉害的刑罚,就算铁打的汉子,都熬不过七天去!”颜启昊继续说道。
“哦?”颜音有些惊讶,“有那么难熬吗?北行途中,我倒是见过犯错军卒被脸朝下绑在马鞍上,走不出两里地,便涕泪交流,大声求饶了,那个我能想像,头朝下控着,想必是很难受的,可想这样平躺着,有什么难熬的?”
“那也是缚刑的一种,只有行军时才采用,日常驻扎时,还是以这样绑着居多。这种刑罚最厉害的地方是绳子自始至终都不解开,吃喝拉撒都要就地解决。一天三顿好吃好喝伺候,你要是不愿意拉在裤子里,就要自己忍着不吃,我见过连忍三天不吃不喝的,但到了第四天,都会忍不住要喝水,最后还是不免会尿出来……”
“啊!?”颜音大惊,“这样太残忍了,若他一直强忍着,会要人命的!”
“没有人会强忍,人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