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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念青拉丢丢坐在床边,笑道:“古人说过学写字的人,要历经三个阶段,开始时要专学一家,叫做专一,第二个阶段要广泛杂收,称为广大,第三个阶段才是脱去拘泥自成一格,可称为脱化。这每个阶都需要段三五年火候方足。这第一个阶段需要取古人之大家,认定一个宗主,先讲门庭立住。我看丢丢人品颇有仁心慈风,有时又跳脱灵动,右军书风平和自然,笔势委婉含蓄,遒美健秀,因此丢丢可尊右军为宗。这千字文本就是王羲之碑文拓片一千个字整理成韵,我临了一套,丢丢先描红,过一段可以开始临帖。”
丢丢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手中的字帖,这是石念青一笔笔认认真真写上去的,丢丢说不上来心中是什么感觉。轻轻地问:“石大哥,为什么要送我礼物?”
石念青笑道:“丢丢十三岁了。”
丢丢抬起头,望向石念青,幽幽的灯火下,男孩子眼睛里一瞬间涌起水雾,慢慢的旋转成大颗大颗的泪水,在他手中的字帖上洇开了一朵朵泪花。
石念青不由伸手去接,一颗泪珠落在手心,灯火下珍珠般的一闪。
将丢丢搂到怀中,石念青抚着他的头发:“我问了方丈。丢丢十三年前是今天来到寺院的。”
丢丢不说话,闭着眼睛,身体颤抖的如风中的落叶。
“石大哥,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
石念青抬起丢丢的脸,用拇指揩去他脸上的泪水,笑道:“丢丢长大一岁,可喜可贺。怎么反倒哭了。”
丢丢在他怀中哭了一阵,有点不好意思了。下意识的用手抚着字帖的封皮。发现底下有一行小字:丢丢认得“石念青、丢丢、十三等几个字。”石念青拿着丢丢的手一个个指着念道:“石念青贺丢丢十三。手书字帖一本。”
这天晚上,丢丢将新棉袍脱下来,认认真真的叠好,放在枕头边,那本字帖放在棉袍上面。躺在床上用手摸着那柔滑的布料,喧软的棉絮,嗅着字帖上淡淡的墨香,那一夜丢丢是含着泪水入睡的。
丢丢第二天上午服侍石念青吃过饭后,一个人上了后山,山间残雪未消,几点寒鸦栖在光秃秃的树上。
后山丢丢经常来,砍柴,挖野菜,小溪边洗脚。丢丢从小就在山上长大,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一山一石。 但是这次丢丢却走到了那个他知道,却极少涉足的地方。
那里有一棵树,树下有一座孤坟,落满了雪。丢丢倚着树在旁边坐下来,他抱着膝,望着远处的山脉,似乎在看山,又似乎什么也没看。
好久,他轻轻地说:“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我娘,我知道你在这儿,可我没有来看过你。师父说捡到我的那天,看到你在林子里自尽了。如果你真是我娘,你为什么丢下我呢,我其实很听话,也很能干,石大哥也说我很聪明。”
丢丢将头埋在膝盖上,好一会他抬起头,又道:“昨天有人给我过生日了,还送了我礼物。那其实也不是我的生日,是你丢掉我的日子。可是昨天我真的开心,我真的很开心。”
有几只小麻雀蹦蹦跳跳的走到丢丢的脚边,丢丢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可是那也是你自尽的日子……我又有什么可开心的呢。”
“不管你是不是我娘,你也是个苦命的人,丢丢给你诵一段大悲咒吧。”
那天丢丢回到小院中后在石念青的指导下练了一页字,丢丢写“资父事君,曰严与敬,孝当竭力,忠则尽命。”字迹笔画绵软无力,石念青皱眉,握住丢丢的手,写了一个命字。丢丢的手冰凉,握着笔杆的手指微微发抖,石念青见他身上穿的还是那件旧棉袄,就说道:“新的怎么不穿?手冷成这样?”
丢丢道:“留着过年穿的。”石念青啧了一声。看那手背上通红的冻疮,吸着气说:“你竟是个会气人的,东西买了放着有啥用?这冻疮道越发厉害了,明天弄点药膏抹一抹。”
丢丢在雪地里吹了冷风,又想起身世内心悲楚,他是个从小忍惯了的性子,虽说也哭了一场,到底不敢随性,难免郁结于心。这会儿发作上来,浑身酸痛。石念青见他神色倦怠,双目微肿,就让他躺倒床上休息。
丢丢这一睡沉沉进入一种幽寂的昏黑,午饭时也没有醒,下午的时候丢丢开始起热,石念青摸了摸他的额头,滚烫。那孩子的脸上一片不正常的红晕,石念青低声唤道:“丢丢,丢丢。”丢丢意识不清的哼了两声。
☆、十一 诺言
石念青对医理也略知一二,看丢丢这样知道是受了风寒,这病发汗最为要紧。石念青连忙到灶房,老赵正在准备晚饭,就见石念青火急急的走进来,要生姜和红糖,还要一壶热水。
石念青端着姜糖水回到小院,将丢丢抱起来,用勺子一点点的喂进去。这时老赵也掂着满满一壶热水进来了,见丢丢烧的迷迷糊糊的,叹气道:“这孩子身子好着呢,还没这么病过呢。”
石念青让老赵将丢丢平时擦澡的木盆从床下拿出来,倒了满满一盆热水进去。试试水温刚刚能下去手时,将丢丢的脚从被子里轻轻地拉出来,脱去袜子,一点点放到水盆中,直到将那双脚泡的红红的了,又仔细的给他擦干,放进被子中。又到外间将自己的被子抱进来,盖在丢丢的被子上面,四角掖得严严的。
老赵过来送晚饭,石念青胡乱吃了两口。
老赵满脸担忧的说“要是厉害就带他去看先生吧。”
石念青道:“天冷,先不要折腾他,看看晚上的情况,不行的话,我连夜带他下山。”
到晚课结束后,三师兄不忧和小师兄不嗔也来看了一趟。丢丢还在昏睡,脸孔红红的。
石念青端了灯进来,拿了本书坐在丢丢床边,隔一会就摸一摸丢丢的后颈,看看有没有出汗。
到亥时末的时候,丢丢开始抽搐,口中喃喃的道:“下雪了,好冷。”
石念青看那孩子双颊如火,呼吸重浊,胸口剧烈起伏。再摸后颈依旧滚烫无汗。
“娘,娘,别走,我冷。”
石念青听他一声声唤娘,想起方丈说的当年大雪天躺在山门外台阶上的婴儿,再看床上丢丢因高烧浑身发颤的样子,心下恻然,现下最当今的便是要他发出汗来。
石念青放下书,脱掉衣服掀开被子躺了下去,将丢丢紧紧地搂在怀中。丢丢的床很窄,石念青躺下去只好侧着身子,男孩子身体还在发抖,呼吸间气息滚热。石念青在被子里摸索着将丢丢的贴身衣服解开脱掉,男孩子的身体消瘦,皮肤细腻,不正常的高温使他微微发抖。石念青心下怜惜,用手轻轻地抚着他的脊背。
丢丢觉得自己整个的被埋在雪地里,一个女子的背影渐行渐远,丢丢知道那是娘,就伸手去拉,可是总也拉不到,他大声喊:“娘,娘。”可是娘却不理他,漫天的雪扯天扯地的飞舞,丢丢觉得身子下面的冷雪一点一点浸透了骨髓,身体渐渐变得僵硬,就连心也一分分的冷下去。
这时,仿佛有温暖的潮水一波波的朝他涌过来,一点点的漫过他的身体。他觉得心中充满了安适喜悦,四肢百骸里充盈着暖洋洋的惬意,和慵懒的舒适。连平时睡觉最怕冷的脊背上都仿佛有一双温暖的手,那手干燥舒适,充满了温暖的力量,在他的脊背上轻轻地滑动,无比的熨帖安全。
于是,丢丢更深的偎进那片温暖。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一般紧紧地攀附住那温暖的源泉,贪恋的汲取更多的暖意。
石念青感到男孩的身躯滑腻的像一尾小小的鱼儿,紧紧地缠绕着他,灯下看去,男孩深深地蜷缩在他的怀中,双手紧紧地抱着他的脖子,眼角一道泪痕,唇角却是微微上翘着的,石念青情不自禁的将怀中的人搂得更紧,等他发觉自己竟然用嘴唇轻轻地在男孩的头发上滑动时,不由得心下一震。
不知过了多久,丢丢慢慢的睁开眼,目光迷迷蒙蒙的,看到石念青,唇畔绽开一朵微笑,喊了声:“石大哥。” 复又闭上眼进入更沉的梦乡。不多时再一次睁开眼,望向石念青,并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轻声道:“石大哥,你在这儿真好。”石念青将丢丢的手放回被子中,轻声道:“丢丢专心发汗,大哥在这陪你。”
丢丢双眼清亮,一眨不眨的的望向石念青,“石大哥,今天我去看她了,我知道她在那儿,可我故意装着不知道。我一直不敢去,她宁愿死,也不要我。”
他的手紧紧抓住石念青的胳膊,“我其实是有点恨她的,我做不到师父说的境界,我是个很坏的人,我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