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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誉自然都记得,从大哥娶妻到回门,因为大哥体弱,所以样样都有他作陪,可他最终什么也没有得到,一片好心被她辜负,大哥也一点都不感激他所做的一切。今时今日想起当初的场景,心里越发不是滋味,热闹和欢喜都是他们的,他什么都没有。墨誉性子沉敛,心里痛苦也不说出来,只是又将眼前的那杯酒举起一饮而尽。
酒入愁肠,醉意渐浓,脑袋混沌,墨誉开始身不由己,一些话借着酒劲都倒了出来,也不管面前坐的是谁,他自嘲地笑道:“她确实是女中豪杰,谁都惹不得她,起初她嫁进相府,我还担心她欺负了大哥,后来发现,她待大哥很好,好到让人……让人心生嫉妒。而我这样低微的身份,她是瞧不上的,真的从不正眼瞧我一下,呵呵,也是,她是大兴国最尊贵的公主,谁不让着她、捧着她啊……我又算什么……”
他说到这里,醉意朦胧的眼睛含着隐忍的泪光,自己为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下去,彻底醉了,话更是打不住,完全记不得身在何处:“可是,有时候我瞧着她,又觉得她可怜……她的年纪与我一样大,已经嫁了人,大哥一辈子都只是个哑巴,她性子太跋扈又招人记恨,被困在相府里头,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近日身子又不大好。我因避着嫌不能去瞧她,即便能,她大约也不想见我,我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废物罢了,连大哥都不如,呵呵,呵呵……”
他说着,越发自嘲地笑起来,翩翩少年即便醉了酒也仍旧风流俊俏,也不知是压抑了多久的心思,终于被烈酒催得藏不下去,第一次直接地自他口中吐出。
亭子里再没有第三个人,百里落听墨誉絮絮叨叨地说,半晌都没有动,蝉在枝头叫着,没完没了地聒噪,她的唇边忽然泛出冷笑,呵,人人都爱百里婧。
她本来也不过是想借墨誉来替她传一个消息,或者用利益说服他与她合作,哪里知道这个少年竟在心里头思慕着他的大嫂,说出来的这番话多么情真意切啊!从来没有人对她这么说过,说我心疼你孤苦无依,心疼你从小就卑微苟且地在他人的无视中生存,心疼你必须处心积虑才可以得到你想要的,而不是像百里婧那般不需伸手一切就都是她的。
为什么?性子飞扬跋扈目中无人骄纵粗野的泼妇却会招人心疼?百里婧她有什么好可怜的,她有什么值得他们这些男人处心积虑地为她设想的?她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她凭什么那么理所当然地挥霍所有的宠爱,好像天生就该是她的一样!
为什么!
凭什么!
这不公平!
因为百里婧是嫡出公主,所以尊贵无匹不可亵渎,让他们珍视着保护着心疼着一点委屈都不让她受!
所有男人都肤浅龌龊瞎了眼!
包括韩晔,包括司徒赫,包括病秧子,包括墨誉!
墨誉醉得一塌糊涂,所以没有看清对面的百里落眸中刻骨的恨意,这种恨意聚敛得极快,在她的算计里又一点一点化为善解人意的温柔关切:“四公子是不是醉了?这酒是再不能喝的了。”
墨誉用手臂撑着头,皱眉道:“是,不能……再喝了,可是,醉了才好……才好……”
百里落探身,一点一点接近墨誉耳边,诱道:“方才听四公子所说,本宫感同身受,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什么话?”墨誉大着舌头道,也全然顾不得尊卑了,他也许早已不记得自己是谁。
“四公子知道,鹿台山出了事已数日,可婧儿妹妹被禁足,没有人肯告诉她。以她的个性,若是日后得到了消息,必定要恨着那些对她隐瞒真相的人。病驸马是个废物,她恨不了他,她又护短,不会拿自己的夫君如何,外人那么多,她不能一一去责怪。可四公子却不一样,你是朝臣,又是家中的小叔子,到时候整个相府里你肯定首当其冲,成为她兴师问罪的第一人。也不知婧儿妹妹会做出什么事说出什么话来,恐怕又要伤了四公子的心了。”百里落一句句娓娓道来。
墨誉听得两眼发直,眸中一丝亮色都没了,只剩一片灰暗,他被百里落所分析的那种境况折磨得彻底绝望。
百里落见时机成熟了,为他出谋划策道:“四公子莫要心伤,我倒有个法子可以帮四公子解脱危难。”
墨誉认真听着。
百里落笑道:“四公子反过来想一想,既然隐瞒真相会被婧儿妹妹记恨,何不反其道而行之,将鹿台山如今的遭遇通通告诉她?她周围没有说真话的人时,你的真话和担忧便是最为珍贵的了,除非婧儿妹妹是铁石心肠,否则,肯定会对你十分感激,难道,她还会为此而去恨你么?她肯定会觉得你可信任又可交往,必定对你青眼有加。如此一来,既让她不至于被迷惑,又帮四公子解开了心结,岂不是一举两得么?”
墨誉心里还有一丝清醒:“鹿台山变成一片废墟一事,她知道了又怎么可能开心得起来呢?”
百里落冷笑,声音仍旧柔软:“她当然会不开心,可这事却瞒不了一辈子,她迟早都会知道,与其从旁人的口中说出来,不如你讨了这个巧,等到纸包不住火时,你再想与她亲近都不可能了。哦,你的时间也不多了,也许她马上就会得到消息。”
墨誉受不了这样的诱哄,尤其是在他醉了的时候,越发渴望着摆脱眼前的危困,心里那道防线早就被百里落冲击得只剩憧憬,他犹豫着自问自答:“这样做,她真的从此不再厌恶我了么?不再厌恶我就好……这样就好……”
他说着,双手撑起桌子起身,跌跌撞撞地朝亭外走去,连跟百里落道别都忘了。
百里落盯着墨誉的背影,恨意一丝未消,可在这恨意中又多了几分快意,让天下的男人都去爱百里婧那个贱人吧,越爱她,越痛苦!她双手抬起,“啪啪”拍了两声巴掌,立刻有太监过来候旨。
百里落冷然道:“去,跟着墨状元,送他回相府,莫要出了差错。”
……
墨誉坐在马车上,一路颠颠簸簸回到左相府,落华宫的太监搀扶他下车,相府前守门的护卫忙迎了上来,众人七手八脚地送他回西厢“浩然斋”。
嘈杂的脚步声在院内响起时,木莲警觉地将一个黑色的包裹系好,运起轻功,将它塞到了房梁上。落地时,低头稍稍整了整衣服,随后拉开了房门。门外一群人。
“四少奶奶,公子喝醉了,您快瞧瞧!”水生颇为吃力地担着墨誉,“丫头们,都别站着了,快去准备水和醒酒汤来!哎呀,我的公子,怎么也开始学坏了,三天两头地被抬回来啊!”
墨誉被放在床上躺着,水和醒酒汤也都送来了,房里只剩木莲一人,她替墨誉擦了擦脸,又喂他喝了醒酒汤。木莲疑惑不已,怎么大中午的就醉了,这倒是头一回,而且墨小黑是去宫里替七皇子讲学,谁人敢请他喝酒?
睡了大约半个时辰,墨誉迷迷糊糊醒了,见木莲手里握着帕子趴在他的床沿上,神色虽十分疲惫,可她脸上那种安详却是他从未见过的,墨誉一时看得愣住了。时光在此刻停住,他的身边竟也有人伴着。
然而,不过一瞬,他心里惦记的那件事便陡然冒了上来,将眼前所有的安逸和静谧都打破,他不愿记得古人关于“怜取眼前人”的劝诫,他只愿遵从自己的心,去讨好那个不肯正眼瞧他的镜花水月。所以,他掀开身上的薄被下了床,脚刚着地,木莲就醒了,转头看到他在穿衣服,问道:“你要去哪?酒醒了么?”
墨誉回头看她,却不敢与木莲四目相对,低头系腰带,支吾着道:“父亲找我有些事,我去去就来。”
说着,已经穿戴整齐,看了书桌上的铁笼子一眼,道:“天热,小黑口渴,你照看着点。”
张口闭口都是兔子,木莲与他再没什么可说的了,也不应,只是撑起身子站起来。她近日越发觉得身子沉重,懒懒的不想动,这在以前是从来不曾有过的。
墨誉出了门,却没去前院,而是左转去了“有凤来仪”的方向,他的脑子还有些晕乎,被夏日火热的风一吹更是燥热。
到了“有凤来仪”门前,有丫头正坐在廊下打瞌睡,听见脚步声吓醒了,忙起身道:“四……四公子……您来做什么?”
墨誉努力镇定下来,道:“公主在么?”
“在。”丫头转头朝里望了望,道:“听绿儿姐姐说,公主好像在睡着。四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