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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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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环顾室中,目光一寸寸地在各类物事上扫过:书简、帛画、琴谱、弹过的古琴、打铁的用具、木屐、宽袖氅衣、尚未启封的美酒……它们了无生气地堆放在一处,如同尸骸的残片,曾经那个可以唤醒它们万种风华的男人死了,遗留下的只是一堆失去了魂魄的死物。
  屋外响起阵阵蝉噪声,夏日闷热的天气令嵇绍胸中沉沉郁积的怨气无处施放。他烦闷地拂乱简册,却在无意间发现了一只漆匣,好奇地打开,内中的物事立时吸引了他全副的注意。这是父亲生前唯一明令禁止,让他终身不准触碰的东西,此时此刻,却像一道无声的魔咒诱惑着他,令他不由自主地去接近,再沉堕其中。
  五石散。
  当年在何晏的提倡下,无数士人竞相服食五石散。这种价格高昂、含有毒性的药物可以导致人在冰火交织的痛苦之际收获最迷幻的极乐,他们散发宽衣状若疯癫,却可以暂时抛却尘世的一切,飘然如登仙。
  各种复杂的情绪激荡交织,最后化作一腔冲动涌上脑海,嵇绍毅然伸手取出盒中的药,通通吞服了下去。
  药甫一入喉,仿佛锉刀刮过喉咙,腹中一阵剧烈的绞痛,令他几欲晕厥。嵇绍知道服食五石散之后必须不停地奔走,直至散发,若稍一停下即有性命之虞。腹中的一股热流与胸中郁气一并翻涌上来,他索性扯散了冠缨襟带,大步走出屋子,在空荡荡的庄园中发足狂奔,妄图将一切纠结束缚统统抛在身后。奔跑中,意识渐渐模糊,药效所起的反应如潮水席卷过他的脑海。
  他感觉到自己依然在走,然而步履轻飘,每一步都似踩在云端。夏日的阳光金线般地撒在他身周,与婆娑的竹影交织成一幅静谧的风景……是自己回到了幼年时么?似乎又不像。幼时的他不曾像这样携着琴自在游弋,时不时还会纵声长啸。啸声似乎自然而然从胸中发出,凌云之志直上重霄,最是快意不过。身后隐隐有脚步声,似乎是谁在寻他,依约还能听见几句“阿康”的呼唤,他矫首一笑,身形如松下风,很快便将来人远远抛在身后。
  “唉,父亲去世时你还太小,我这个长兄往日又对你太过溺爱……阿康,现在我对你说什么也没有用。”兄长的话在耳边回荡,他漫不在意地一笑,只当耳边风过。他走得太快,谁也追逐不上,心中更是一片得意:父亲?他有过父亲么?少孤的他如绝世名剑,天纵之才,弱冠之年便名动京洛,才气锋芒飞扬恣肆,再好的剑鞘也收敛不住。再说又何须收敛?他一路成长,没有父亲也不需要父亲。
  他携着琴到处奔走,走过谯县,走过各处名山,走过洛阳。他常常在太庙里流连,提笔临摹蔡邕所书的熹平石经,怀抱着一腔热情勾勒心中理想的天下。他行走在繁华的洛阳街头,少女们结着伴争相前来观看,毫不吝惜眼中的爱慕与惊艳。官员们道貌岸然四处逢迎,有人卑躬屈膝,有人望尘而拜,礼义背后阴暗地藏着刀剑。骄横者肆意妄为欺上凌下,贪得无厌地捞取利益声名。时光倏然流逝,无数高华宅邸倾颓了又起,权势更迭翻云覆雨,上位者迫不及待地为自己涂上光鲜粉饰,礼义不过是权势手中随意调弄的玩偶。逐臭的蝇虫换了一拨又一拨,上演的还是那一套虚伪的戏码。
  他看穿了洛阳掩埋于浮艳外表下的朽恶皮相,厌倦地弃之而去,继续上路。山水远比名教更加自然可亲,一度也被山精水魅所吸引,某个黑夜里他遇到了会弹琴的鬼魂,弦声铮铮然讲述着当年聂政刺韩的壮举,孤注一掷的决烈。鬼魂说这就是《广陵》,世间最狂悖的音乐。欲奏《广陵》必须先将商弦调低转入宫调,称慢二弦,商弦为臣宫弦为君,以臣犯君,俗子你可敢么?他纵声长笑信手调低了琴弦。有何不敢?与其在这个世上变成行尸走肉,他宁愿成为会弹琴的鬼魂。琴啸声中鬼魂飘然离去,浓黑的雾霭亦随之消散,忽然周围一片惨白,白幡高高飘扬,灵堂正中的人翻起一对白眼,傲慢而孤戾地对着每一个吊丧的人。他淡淡一笑,坐下调琴一曲,又祭上一壶酒,那人双瞳一转,再看他时已换作了一对青眼。
  从此上路的人便有了两个。嗣宗喜欢驾车出游,兴之所至,不管车的方向,走到绝地,他便放声泣血哭嚎。没有路了,你要往何处去?这个世界无处不是穷途,你我是孤孑的影,终究要被黑暗所淹没。他选择一意孤行,朝着自己心中光明的方向一往无回。他走得越来越快,风将他的棱角磨砺得愈发锋锐,没有人教过他柔媚婉曲的字眼,他注定只能刚硬地顽抗到底。罗网铺天盖地地朝他笼罩下来,他无可遁逃也不想遁逃,只有奔跑地更快,竭尽全力去冲破它!超越所有的羁笼樊篱,获得自由,像龙一样排空御气肆意纵横,越名教而任自然。
  一阵阵燥热刺激了意识,嵇绍紧紧闭上眼睛,幻境中的一切是那样真实,源源不断地涌入他的脑海;痴狂、妄悖、幽愤、哀恸……种种强烈的情绪几乎要在他胸中爆裂开来。空气越发沉闷,似乎有越来越多的乌云聚积,空中隐隐传来雷声。
  是要下雨了么?嵇绍模模糊糊地想,耳边的雷声越来越响,再仔细听,原来是无数的人声在空谷中回荡。初时嘈嘈杂杂,嗣宗一边痛哭一边狂笑着说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长乐亭主在一脸憧憬地说我要向祖父一样去最东边看灿烂星河浩瀚沧海;孙登在苏门山中纵声长啸;阮咸抱着琵琶卧在美人膝上谑声浪语;向秀朗声诵起庄子辩驳义理……众多声音交织在一处,愈响愈繁,猝然万声俱没,黑沉沉一片死寂。只遗下他一人孑然独立,怀中古琴嗡然鸣响。他知道,在这万物喑哑的时刻,该轮到自己发出声音。
  哐!哐!哐!他抡起锤子奋力敲打,想要击碎一切虚假的面具。肥马轻裘仆从如云又算得了什么?高贵乡公孤注一掷的奋武可笑地毁于政客阴险的暗箭之下。愤怒至极唯有发出呐喊,提笔洋洋洒洒写下万言檄文,非汤武而薄周孔,他怀着残酷的快意将所有积郁的鄙夷、讽刺、愤懑、狂傲……尽数喷薄而出,他要传书天下,然后,迎接自己的死亡。
  他是一把最锋锐的剑,宁折不弯,绝无回锋入鞘的余地,这一生自始至终都遵照着最初的志愿前行,至死无悔。
  “父亲。”一句清脆的童音从窗外竹林中传来,他蓦然抬头,看到的是一双稚童的眼睛,纯净而明亮。
  浑身的炙热仿佛在一瞬间被抽去,极热之后迅速堕入极冷。嵇绍情不自禁地大喊,在这无比真实的幻境里,他看到了曾经的自己。那么他呢?幻境中的他,又究竟是谁?他大口地喘息,浑身冰冷抽搐,五脏六腑似乎都绞在一处,痛到几欲虚脱。
  “父亲,父亲。”小小的孩童蹒跚着朝他奔来,他立时伸手抱起了他,紧紧拥在怀中。他是如此深爱他,无论以何种身份,何种面目。他听见他一声声唤着自己“父亲”。无比熟悉又无比遥远的两个字,数十载时空轮回溯转,他又回到了原点。
  他知道自己就快要走向死亡,不会再听到有人唤他“父亲”,怀中的稚子也不会再唤着“父亲”……他会像当年的自已一样,携着琴在竹林中不羁地奔跑么?从此一生都与父亲二字隔绝,再像自己这样一直向前,义无反顾地奔向死亡么?他这一生如此绚烂,却也如此短暂,痴狂终成空。
  眼前划过一道闪电的白光,雷声轰鸣,大雨倾注而下,嵇绍的身体一时间被冷雨浇透,父亲的魂魄在这一刹那间浇注进入了他的灵魂,炙热而强大,足以令日月失色天地倒悬。“不!”他竭尽全力发出一声嘶吼,不知是为幻境中的“他”,还是真实的自己。
  “延祖!延祖”山简冒雨纵马奔驰在山道上,几经迷路后终于找到了那座庄园。大雨中一个游魂般的身影闯入了他的视线:嵇绍裸衣散发,浑身已经湿透,步履虚浮摇摇欲坠,各种极端的表情交织在一处,神情几乎要崩溃。山简急忙奔上前去揽住了他,少年双眼紧闭,胸口剧烈起伏,俊秀的脸上水迹纵横,分不清是冷雨还是热泪。
  “延祖!是我……”他用尽全力制住陷于举止疯乱的同伴,最终,嵇绍安静了下来,睁开朦胧的双眼,看见是他,遂放心地沉沉睡去。山简长舒了一口气,方才从嵇绍狂乱的几声呓语中他已经知晓他陷入了怎样的幻境。如今一切都结束了,他们都将从迷梦中醒来,重获新生,山简默默地想。一路上冒雨跋涉的倦意在一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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