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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的人,一手举着红烟斗,笑容可掬,朝我们车子冲上来。车子停在一边,他追到一边,给我打开车门,什么话不说,只冲我笑,目不转睛,目光亲密、暧昧,搞得我有点不好意思。
“你好。”我埋下头说。
“你也好啊。”他说,“不认识我吗?我可认得你哦,小妹。”
是二哥!我惊叫一声,扑到他怀里……这是我到南京后第一次见到二哥,他真是当大老板了,整天在大洋上漂,几次说要回来了,结果又去了另一个国家。这一次他以香港为基地,为了给新四军采购药品,把南洋五国跑了个遍,带回来了好多国内根本买不到的药。他公司总部设在上海外滩,花旗银行的楼上,今年三月,为方便跟新四军联络,上面要求他在南京开设分公司。他在最闹热的新街口租了华南饭店一层楼,设了分部,有四十多个员工,主要做军火和药材生意,周佛海、陈公博都是他的座上客,包括野夫机关长也多次与他把酒叙事。二哥在日本留过学,日语说得很溜的,可以用日语背唐诗宋词。组织上正是考虑到这点,安排他到南京来开分公司,争取与日本高层接上头。他公司的开业庆典仪式就安排在熹园,来了野夫等不少日本军政要员捧场。像卢胖子、俞猴子这样的伪军头目,二哥早就认识了,可以随时喊他们出来吃饭。
我惊诧二哥的长相怎么变了。真的变了,不是阿宽的那种变。阿宽是靠化装变的,而二哥我觉得是脸型变了,甚至连肤色都变了,变白了,变嫩了。我说:“你不会是整过形吧?”二哥对我低下头,扒开头发让我看。我看到一条长长的疤痕。我说:“你真整过形了?”二哥说:“如果你一年前看到我,会被我狰狞的面容吓坏的。”
原来我去重庆不久,二哥遭过一次劫难,他晚上回家,在街上好好的走着,突然从黑暗中杀出两个持刀歹徒朝他猛砍,砍了数刀,肚皮被砍破,头顶和脸上各挨了一刀,要不是抢救及时,必死无疑。幸亏事发在英租界,歹徒砍人的动静惊动了一个印度巡捕,及时把二哥送到医院,才大难不死,留了一条命。但是脸被砍破了,整个额头上的皮被砍开,耷拉着,几乎可以揭下来。歹徒是黑社会的人,拿钱干活的,真正的凶犯是二哥生意上的对手,一个开典当行的老板,二哥的生意把他压垮了,他怀恨在心,便起了杀心。
要是以往,大难不死的二哥一定会疯狂复仇,但这一次二哥认栽了,因为他心里已经有了理想,他有更大的事要做。他不但吞下了痛和耻辱,还主动关了典当铺,不想跟对方再有纠缠。他每天举着一张破脸忍辱负重,四方奔波,寻找新的商机。阿宽说,那件事说明二哥已经成熟,可以干大事了。二哥后来跟我说,是父亲救了他,他被砍倒在地的时候,清楚地看见父亲从天外飞来,把他翻过身来,让他仰天躺着,让他捂住肚子,掐住肝脏,以免失血过多。然后他又看见父亲跑去叫来巡捕,把他送到医院。从那以后,父亲经常出现在二哥面前,要他忘掉一切,重新开始新的生活。二哥说得活灵活现,父亲的音容笑貌真真切切,父亲的训词真真实实,好像父亲真的回到了他身边,和他朝夕相处。但我想这是不可能的,这不过是他心里的另一个自己,这个人以父亲的名义在不断地教训他、指导他,让他摒弃杂念,让他放弃复仇,让他变成一个能忍痛的大丈夫,一个胸怀大志的革命者。
我看过二哥疤脸的照片,确实很可怖的,大半个额头的皮像一块破布遮着一样,皱褶四起,颜色呈暗红,像血随时还要迸出来。从这样一张脸,变成现在这张脸,是不可思议的,但二哥就是遇到了这样的神医。二哥说,这又是父亲给他安排的,是父亲帮他把神医召唤来的。去年年关前,他坐海轮从上海去香港,在船上遇到一个犹太老头,胖得像英国首相邱吉尔,走路蹒蹒跚跚,却有一双天赐的神手。他主动找到二哥,说可以给他恢复容貌。二哥不相信,对方说你们中国人就是相信巫婆,不相信科学。一路上他对二哥说了一大堆道理和例子,证明自己非凡的医术。
下船时,二哥跟他走了,他在香港有一家私人诊所。走进诊所时,二哥又后悔跟他来了,因为所谓的诊所只不过是一间用楼道过厅隔出来的临时小房间,而且很显然,他本人就寄宿在此。这里既没有手术台,也没有复杂的仪器设备,所有设备只有十几把长短、大小不一的不锈钢剃刀、剪子、镊子、弯锥等,都包在一只脏乎乎的布袋里,像乡下兽医一样。当时二哥直觉得是遇到骗子了,想掉头就走,但突然父亲又冒出来,对他说了一句话又把他留下了。父亲说:“这是男人的手术,你是怕痛吧?男人怕痛还做什么男人,干脆早点到我这儿来做鬼吧。”
二哥说,他就这么留下了,付了定金(并不多),约好时间来做手术。做手术的头天晚上,老头带他去洗桑拿,老头让他一次次进出蒸房,蒸了几乎一夜,二哥说最后他觉得自己都被蒸熟了。然后他们回到诊所,手术就开始了,没有麻药,没有副手,没有无影灯,只有一只冰箱和一块海绵,他就咬着海绵,痛到昏过去为止。二哥说手术持续了五个多小时,他昏过去时真正的手术还没有开始,只是从他大腿根部揭下了一层皮,保存在仅有的设备里——冰箱。二哥说,他昏过去前又听到父亲在对他说:“睡吧,你死不了的,有我和你妈保佑着你……”
不说则罢,当二哥跟我说了这些后,我反而不相信他说的,太荒唐了!感觉和理智告诉我,这不是我的二哥,我不相信他说的。二哥说:“我无法把自己变回去,但真的假不了,我愿意接受你的考证。”说着爽朗大笑。
我说:“我觉得你声音也变了。”
他说:“其实没变,只是你不相信我是你二哥,就觉得变了。”
我想考考他,问问家里人的情况、发生过的事。可以问的很多,但我只问了小弟的情况,看他对答如流且无一差错,就不想问了。倒不是被他说服了,而是我想,如果这是个阴谋,很显然,阿宽是合谋者之一,阿牛哥必然也是之一。家里的事,我知道的,哪一件阿牛哥不知道?作为父亲的义子和保镖,家里只有阿牛哥知道而我不知道的事,没有我知他不知的。就是说,有阿牛哥帮他,我这样考他,肯定是考不倒他的。我能问什么呢?我能问的,阿牛哥都会告诉他。有一阵子,我真的有种冲动,希望扒下他裤子,看看他大腿根部那块被揭植到脸上的皮。
当然,我没有。不好意思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我也希望他真是我的二哥。希望!哈,我忽然觉得我的生活太离奇、太那个……吊诡了,连二哥是真是假都是个问题。这个日子注定要在我的记忆中烙下“疤痕”,像一根绳上的结,常常需要我去解。
话说回来,这天似乎就是专门给我“打结”的日子,与后面出现的“结”相比,这还是“小巫”。这个结,说到底不解也没关系,因为它只属于我的情感、我的生活,而此时的我,情感和生活都是可以被切割掉的。不是有首诗是这么说的:
生命诚司贵,
爱情价更高;
若为自由故,
两者皆可抛。
这天,我真是想起了这首诗,它似乎是某种象征,某种暗示:我这一生将为解开“革命的结”,为“自由之故”,失去包括生命在内的所有一切。
就是这天,在这山中清新的空气中,在一片绿意浓浓的枫树林中,在后院休闲的六角亭子里,阿宽和二哥分别向我介绍了天皇幼儿园惊人的秘密和可怖的罪恶。最先获悉此情的无疑是我可疑的二哥,他到南京开设分部后,不时与日本高层有些接触,正是在这些接触中,他偶然听说了此事。
二哥说:“鬼子把这次行动命名为春蕾A级行动,决不是小打小闹,是准备大干一番的,可到底有多少人在里面干、具体干到什么程度,我一无所知,因为我根本进不了那幼儿园。那地方比秘密的集中营还要难进,我想这就是问题所在,一定程度说明春蕾A级行动,确有其事。”
阿宽说:“我是今年五月份把这个情况汇报给延安的,党中央高度重视这件事,指示我一定要尽快查清事实,若确有其事,要求我亲赴南京,全力实施反击行动。我就这样六月底带人到这儿,开始组织实施迎春行动。”
我问:“你要求我来南京也是为了这事?”
他说:“是,我们的行动起色不大,我们需要更多的人,尤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