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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怕是你邀功心切,想把我这条鱼放到共党的砧板上吧。”李涵章冷眼朝天,看完了苟培德的表演,一语道破了他心里的小九九。
“主任,兄弟我没有害你的意思,不然,也不会先让这兄弟拖着你,然后再单刀赴会了。主任你这一身的功夫,我又不是不清楚。我要真的铁了心抓你回去,一听到他们传回来的消息,还不立刻上报?不说解放军直接开车过来,我自己也会多带几个人吧?我没有这样做,就是念着旧情,还把你当长官敬着啊!”
苟培德这番话,李涵章相信有几分是出于真心。因为他刚被惊醒时,就立刻凭着多年血里火里摸爬滚打过来的经验和直觉观察了一下,知道苟培德没有带其他人过来。但他依然蔑视了苟培德一眼,冲他说道:“培德,哦,现在该叫你苟队副了。不错,你发现了我,没有通知共党,这里面有旧情,但也不排除你有亲手抓了我去邀功请赏的贪心吧?以前你吃着党国的俸禄打自己的小算盘,现在你吃着共党的俸禄,还在打自己的小算盘,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共党给了你个副队长的乌纱,那是你的造化。可惜兄弟我命贱福薄,没那个造化。你要是还念以前的旧情,我们就各走各的道……”
“少他妈的废话,你就说走还是不走吧?”那个军统出来的矮个子年轻人显然不耐烦了,又把枪对准了李涵章,而且这一次,直接把枪顶在了李涵章的脑门上!
当时,李涵章身上也带着枪,一把是他的那支标准型的美制柯尔特M1911A1式手枪,就藏在随身背着的背篼里,这会儿放在那辆鸡公车旁;一把是藏在左边袖笼子里的左轮,随时就可以拎出来,让这个不知道马王爷三只眼的家伙脑袋开花。这一点,苟培德自然也很明白,因此,才那么苦口婆心地劝降。李涵章虽然明白,凭自己的身手,要想制服这两个草包,几乎是翻翻手腕的事儿,但此刻,迫在眉睫的事情不是收拾苟培德,而是要远离成都,直奔云南那边的缅甸。李涵章不想因小失大,但短时间内,却又一时想不出摆脱困境的办法。
正这么僵持着,忽然,“啪”的一声枪响,那个矮个子年轻人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脑门上就开了天窗,仰面倒了过去,污血汩汩地往外冒。苟培德瞪眼看着李涵章,他俩都一动没动:很显然,这一枪是从竹林子里打来的!
附近埋伏的有人,而且是李涵章的人!
苟培德愣了一下神,左右瞟了瞟小道两旁浓密得不见天日的竹林,顿时觉得大事不妙,来不及再多说一句话,就飞快地转过身,撒丫子便逃。可还没等他抬脚,不知道从哪里又打出一梭子子弹,追着他的脚后跟。路面被打过来的子弹击起了一溜儿烟尘,苟培德吓得脸色大变,双脚乱跳,很快就往成都方向,兔子一样逃得没了踪影。
李涵章一时也愣住了。他静静地听了一会儿,想弄清楚枪声的来源。但事发突然,他站在原地冷静地观察了半天,也没搞明白,这几枪是从哪片竹林子的缝隙里射过来的。
凭着自己对子弹射出方位的大致判断,李涵章钻进竹林子找了一会儿,果然发现了几个卡宾枪弹壳,厚厚的枯叶上隐隐约约可以看出来的几个脚印。但再仔细寻找,便再也没有发现什么了。
深冬的竹林里,一阵风吹过去,沙沙地响。
究竟是谁救了自己呢?
经过刚才那一番突然的变故,李涵章意识到,自己的处境非常危险。他顾不得多想,赶紧钻出竹林子,弯腰在那辆鸡公车上的两个袋子里翻了翻。见袋子里除了稻草,什么都没有,李涵章只好瞥了一眼仰面朝天倒在路边的矮个子,顺手拎起他那支刚才还顶着自己脑门的手枪,往腰里一揣,背上背篼,迈开两条长腿,往龙泉驿方向奔去……
3
以李涵章的速度,徒步从成都去龙泉驿,不过只需要半天功夫,但被那个丢了性命的矮个子年轻人和苟培德那么一耽误,特别是刚才的那一场虚惊,李涵章只得绕开官道,走那些几乎没有人迹的小道。因此,他赶到了龙泉驿的时候,天色已经一团漆黑了。
此刻,李涵章明白,不仅苟培德急于邀功,时刻盯着自己;如果苟培德真的把自己的身份出卖给了共产党,那么无疑,解放军也会到处捉拿自己。因此,赶到龙泉驿时,李涵章转悠了半天,才在一家偏僻的小巷里,找到了一家不显眼的小客栈住了下来。
客栈老板娘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女人,瘦高个儿,长脸,穿一套褪了色的真丝夹袄,满脸搽的都是脂粉,像是才拍完月份牌广告还没来得及卸妆。李涵章瞄了她一眼,说不明白她像几月小姐,只觉得眼熟。看到李涵章进来,年轻老板娘左右打量了他两眼,“哼”了一声,撇撇嘴叫道:“李转运,把他领到后面去。”说完,自己继续抱着个烘笼子坐在柜台后面喝茶。
李涵章看了一眼,小店后面黑漆漆一团。
那个叫李转运的小二拎着一盏马灯过来,对李涵章说:“跟我来。”
走了几步,李涵章有些不放心,想了想,故作悠闲地和李转运搭讪:“没想到,店里有这么妖艳的老板娘,呵呵,还做其他营生吗?”
“客官莫要往歪处想,我们这里做的可是正当生意。”小二回过头来大声说,边说边盯了柜台方向一眼。说完,嘟了嘟嘴,又回过头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转了两个弯,把李涵章领进一个黑洞洞的小房间,看李涵章把背篼放在地上了,这才悄声说:“那个婆娘,是个国军要员的小老婆,也不晓得男人死了还是跑了,生活没着落,来傍春爷。”
李涵章“哦”了一声,他晓得小二说的那个“春爷”,是龙泉驿哥老会的舵把子,却不晓得他说的“国军要员”指的谁。
小二把马灯放在桌子上,凑近李涵章,瞪着眼睛说,“死婆娘,无缘无故来抢老子的饭吃。要不是看在春爷的面子上,老子早就去告发她了。”
李涵章听明白了,原来之前这家店是小二帮舵把子春爷经管,这女人傍上舵把子以后,当了这里的老板娘。小二不甘心,却也无可奈何,只好说几句狠话发泄发泄。
李涵章随便要了点儿吃的,草草地填饱了肚子,然后拍到那个店小二手里一块现大洋说:“兄弟,哥子走路走得脚杆都要断了,你夜里替哥子照看着点儿。再有客官住店,尽量往离得远些的客房里带,不要打扰我睡觉。我睡好了,明天还要走远路……你五更天来喊我一声,要不要得?”
“要得,要得,哥子尽管放心,我一定帮你照看好,准时来喊你!”叫李转运的小二双手捧着接过银元,“扑”地吹了一口,放耳朵上听听,欢喜得鼻子眼睛都挤在了一堆儿。
有了白天在竹林子里遇到苟培德那档子事儿,晚上躺在床上,李涵章翻来覆去都睡不着觉。以他对苟培德的了解,完全可以判断出这种见风使舵、贪财好色的势利小人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从苟培德白天的那番话看来,自己无疑是一条挂了号的“大鱼”,因此,邀功心切的苟培德既然投了共,肯定希望能够钓出更多更大的“鱼”来,以求他在共党那里捞得更多的资本。想到这些,李涵章在这家不起眼的偏僻小店里依然不敢脱衣服,不敢合眼。
说老实话,有了证明,再加上原来的身份证,李涵章已经不怕被盘查了。他现在最担心的,反而是那些曾经的自己人,尤其是和自己共过事、认识自己的旧同僚。以前,他们对付共党,最直接有效的办法就是严刑拷打、威逼利诱,先把抓来的共党打服,让他投降,然后利用他们去抓其他共党。那个时候,他们把这叫做“以匪制匪”。从衣冠庙遇到的那个王新发和今天遇到的苟培德口中,李涵章已经知道了,共产党现在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正用这一招来对付他们。这样看来,在自己去云南的路途上,最可怕的人不仅仅是共党,还有那些像苟培德一样的“兄弟”,他们正到处找机会立功请赏,是绝对不会放过自己的。
另一个让他难以入眠的原因是,在枪口抵住自己的危急关头,究竟是谁开枪救了自己呢?从竹林子里发现的弹壳看来,那是当时在国军各系统都司空见惯的卡宾枪子弹。因此,他想烂了脑袋,也没有想出来救自己的人究竟是谁。
如果是在重庆,有人这样暗中搭救自己,李涵章不会奇怪,因为那是他经营了很多年人脉的地盘;但现在是在成都,而且是在距离成都城那么远的荒郊野外,究竟是谁导演了这一出《野猪林》,谁又是出手救了他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