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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雨搂住姐姐,号啕大哭。又哭一阵,姬雪收琴,将它装入檀木匣中,转对姬雨:“阿姐没什么再可宝贝的了,此琴陪伴阿姐一十二年,是阿姐的心。阿姐将它送与你,你要是高兴,它就同你一道高兴;你要是伤心,它……它也会哭的!”
姬雨搂紧姬雪,哭得愈加伤心。院外传来脚步声,姬雨一听,是她的贴身侍女春梅,赶忙止住哭,朝外叫道:“春梅!”
春梅趋进,在二人前面跪下。
姬雨对姬雪道:“阿姐,雨儿没有宝贝可送与你,就让春梅跟你去吧。这些年来,春梅与雨儿形影不离,见到她,阿姐就等于见到雨儿了!”转对春梅,“春梅,从今以后,你要好好侍奉阿姐,不得有违!”
春梅叩首泣道:“奴婢遵命!”
太学附近有条弄堂,叫贵人居,两侧清一色全是客栈。春秋时太学繁忙,这条弄堂住满列国学子。眼下周室衰微,太学荒芜,这里的客栈自也门可罗雀,生意一落千丈,因而,张仪没花多少钱,就在贵人居里最是气派的客栈租下一处小院。小院是典型的周式四合院,外形华美,内中更是雕梁画栋,极尽奢华,可惜全都陈旧了。房中随便哪件东西,拿出去就是古董。
张仪自然占据上房,东厢房是小顺儿的,剩下两间西厢房,就让苏秦住了。
自从那日众学子大闹学宫、逼苏秦背剑之后,琴师日日进宫为王后奏琴,学宫这边再也无人经管。众学子乐得自在,要么打道回府,要么就在洛阳城里四处晃荡。
前些日子,河西战事一日紧似一日,张仪甚是挂念母亲,本欲回家探望,却接连收到三封家书,母亲一再强调家中甚好,叮嘱他务必好好读书,早日长进。张邑距少梁尚有三十里,更不是军事要塞,母亲既有此说,张仪也就放下心来,日日只在洛阳城里逍遥。
自遇苏秦之后,张仪的生活里平添了许多乐趣,不说别的,仅是逗苏秦说话,就是一大享受。由于结巴,苏秦轻易不肯说话,一旦张口,越急越是结巴,越是结巴越是好玩儿。再有就是,似苏秦这般出身低贱、先天不足之人,偏又心比天高,白日做梦,早晚只想卿相之尊,连举手投足,也表现得与普通人大相异趣,简直就是一大怪人。对于生性好奇的张仪来说,还有什么能比与一个怪人朝夕相处更有趣味呢?
张仪向有早睡早起的习惯,吃过晚饭,先逗苏秦乐一会儿,就到上房,在榻上躺下。
这日晚间,偏巧天气闷热。张仪躺有一时,身上就出一身大汗。张仪辗转反侧,实在睡不去,只好坐起身子,随便伸手朝木榻上一摸,整个苇席竟是湿漉漉的。
张仪顺手揭起苇席,走出房门,走到院里,“啪”地将苇席扔在地上,在席子上躺下,冲西厢房叫道:“卿相大人,睡着了吗?”
这种天气,苏秦如何睡得着?不一会儿,他也拿着苇席,走到院里,在张仪旁边铺下席子,躺下来。
“这鬼天气,”张仪打开话匣子,“热死人了!卿相大人,你阅历多,见过这么闷的天吗?”
“回——回士子的话,苏——苏秦见——见过!”
“哦?”张仪要的就是听他说话,急道,“快说说,怎么个闷法?”
“就——就像这——这样!”
张仪急道:“这不是废话吗?在下问你是怎么个闷法,就是,这个,就是具体说说,闷成个啥样儿?”
苏秦想了一想:“就——就像是在蒸——蒸——蒸——蒸……”
苏秦卡在“蒸”字上,这正是张仪所要的效果,听他蒸了好一会儿,哈哈笑道:“卿相大人,后面是不是个‘笼’字?”
“正——正是!”
“嗯,”张仪表示赞同,“卿相大人描绘的甚是,这种鬼天气,真还像个蒸笼!”又躺一会儿,“卿相大人!”
苏秦却不应声。张仪一愣,转身看向苏秦,见他正在聚精会神地凝望夜空。张仪觉得好奇,盯着他看。看有一刻钟,苏秦仍是两眼望天,且只望向一处地方。
张仪憋不住了,出声叫道:“卿相大人,你在看什么呢?”
苏秦抬起胳膊,以手指天:“张——张子,看——看到那、那颗星吗?它——它——它就是在——在——在下!”
张仪顺着苏秦指的方向望去,只见繁星满天,不知他指的究竟是哪一颗,当即问道:“卿相大人,是哪一颗?”
“就、就在天——天河左——左岸,旁边有三——三——三颗星,方、方形!”
张仪仔细寻去,不一会儿,果见天河左岸有四颗呈方形排列的星星,高兴地说:“找到了,请问哪一颗是卿相大人?”
“北——北角那个!”
张仪盯住它看有一时,哈哈笑道:“卿相大人,这一颗不亮,看在下的!”
张仪挑选有顷,朗声说道:“在下就要对面那颗,就是正对卿相那颗!”
苏秦赞叹:“它——它可真——真亮!”
张仪不无得意地哈哈笑道:“既然选星,当然要选亮的!大丈夫在世,总不能如凡夫俗子般默默无闻,你说是吗,卿相大人?”
“士——士子所言甚——甚是!”
张仪朝苏秦的那颗星星又看两眼,指着它,不解地问:“既然甚是,卿相大人为何偏为自己选颗小星?”
“在——在下不知,在下打——打小就喜——喜——喜欢它!”
“可它太暗了!你看看,若不仔细,真还寻不到它呢!”
“有——有朝一日,它——它——它会亮——亮起来的!”
张仪又是一番大笑:“我说卿相大人,你可真够怪的。满天星斗,亮星、大星不知多少,你不选最亮最大的,偏选又小又暗的。这也无可厚非,毕竟人各有志嘛。可你既然选了小的暗的,却又盼着它大起来,亮起来,真不懂你是怎么想的?”
“唉,”苏秦轻叹一声,“在这天——天上,最——最亮的是流——流星,最大的是扫——扫帚星。”
张仪心里咯噔一怔,正在掂量他的话,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小顺儿不无兴奋地从外面跑回来,人未进院,口中就已咋呼起来:“少爷,少爷——”
张仪朝苏秦笑笑:“好吧,你是卿相大人,本公子不争了!”坐直身子,见小顺儿飞身进门,差点踩在他们身上,破口呵斥,“你个小子,找死哩你!”
小顺儿打个惊愣,看清他们二人睡在院中,赶忙止住,喘着气道:“少爷——”
“哼,本少爷正要寻你呢!快说,这阵儿野哪儿去了?”
小顺儿嘻嘻笑出两声,轻声说道:“回少爷的话,方才天气闷热,小人跳进护城河里,洗了个小澡!”
听他独自下河洗澡,张仪当下骂道:“好哇,你个小子,有这等美事,竟是独个享受,让本少爷在这蒸笼里受苦!”
小顺儿又是嘻嘻两声:“不瞒少爷,小人原本邀你来着,可一想到那条河里闹鬼,就不敢造次了!”
张仪怒道:“你敢糊弄本少爷?既然闹鬼,你为何敢去?”
小顺儿笑道:“是个女鬼,小人命贱,那鬼瞧不上,不来招惹!”
张仪爬起来就要揍他,小顺儿赶忙跪下,自打嘴巴:“是小人口贱,少爷——”
张仪朝他屁股上狠踹一脚,气呼呼地骂道:“你小子,自打离开张邑,没了管教,狗胆子越来越大了!”
小顺儿并不着恼,两腿跪着,朝张仪跟前挪了挪,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少爷不忙着恼,小人此去,探到一宗大事!”
“你小子,有屁快放,卖什么关子?”
“少爷,回来的路上,小人探到,明日辰时,周天子的长公主要出嫁燕国呢!”
张仪、苏秦互望一眼,皆是一震。未及问话,天空陡然划过一道亮光,不一会儿,远处传来一阵闷雷,院中的树梢颤动起来。抬头再看那天,大片的乌云正从西天滚滚压来,所过之处,星斗倏然隐去。
夏天的雨,说来就来。不消一时,但见乌云压顶,狂风大作,电闪雷鸣,雨点儿竟如珍珠般大小,刷刷刷直落下来,所有闷热顷刻间就被扫个无影无踪。张仪、苏秦匆忙卷起苇席,各回房中。
大雨从前半夜一直下到后半夜,黎明时分方才收住势头,渐渐变小,及至辰时,只有丝丝缕缕,竟如那绵阴秋雨相似。
天色放亮,苏秦、张仪走出房门,看到昨晚他们躺在地上看星星的地方雨水已漫过腿肚。走出院门,街上更是汪洋一片,低洼处的积水竟有齐腰深,许多人家正在一边骂娘,一边拿沙袋、砖土等堵住房门,男女老幼无不各拿器皿,忙活着朝外舀水。
张仪披上蓑衣,小顺儿戴顶草帽,苏秦无物可借,顺手拿起一只大芭蕉扇顶在头上,随二人冒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