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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君指着井口说,嬴渠梁,秦国的前程就在里面,还不取去?言讫,先君将寡人猛推一掌,寡人猝不及防,一下子落下井去。”
嬴驷惊问:“公父下到井里,看到什么没?”
孝公叹道:“唉,什么也未看到。寡人吃此一惊,竟是醒了!”
嬴驷沉思一会儿:“公父,儿臣这就动身,一定寻到那口宝井!”
“驷儿。”孝公郑重说道,“寡人此前从未做过此梦,寡人忖思,此事儿不会有假,既然牵动列祖列宗,那口井里必有玄妙。不过,此事涉及秦国前程,你务必悄悄寻访,不可使外人知晓!”
嬴驷点下头,缓缓退出,寻思一时,喊上一名得力侍卫,各骑快马,径开城门,沿大道向西急驰而去。
出城三十里,嬴驷果然看到一个三岔路口,旁边真有一棵大树。大树左边,也真有一口废弃的古井。
嬴驷大喜,朝古井跪下,连拜数拜。拜过,嬴驷朝井中一看,并无水影。他略想一下,朝井中扔下一枚石子,不一会儿,听到下面传出一声闷响,方知井中无水。
嬴驷忖思一阵,让侍卫将随身所带绳子拴在腰上,另一头拴于树干上,对他说道:“昨夜本宫梦到井底有件宝物,你可下去,为本宫取上来!”
侍卫二话不说,顺绳索滑下井去。侍卫在井底寻找一时,又惊又喜地朝上面叫道:“殿下,小人找到了,是只石匣子,在淤土里。”
嬴驷喜道:“快,装入袋中,系在绳子上,拴牢一点!”
不一会儿,嬴驷从井下提上一只石匣子。嬴驷验过石匣子,知是此物不疑,眼珠儿一转,环视四周,寻到一块磨盘大的石头,搬过来,眼一闭,朝井底下猛地砸下。井底传出一声惨叫,再无声息了。嬴驷又寻一些石块扔下井去,将侍卫埋了,将袋放在马背上,径回咸阳。
嬴驷提了袋子,直奔怡情殿。
孝公榻前,不知何时挂起一只鸟笼,笼中三只黄鹂在里面跳来蹦去。嬴驷不及多想,将石匣子摆在孝公前面,叩道:“儿臣按公父所嘱,在那眼宝井中寻到一只石匣子!”
“哦?”孝公睁开眼睛,表情愕然,“快,打开看看!”
嬴驷小心翼翼地用剑尖撬开石匣:“公父,里面空空荡荡,什么也——不,儿臣看到了,有块小石板!”
嬴驷拿出小石板,仔细查看,惊讶地说:“公父,板上刻了文字!”
孝公略现诧异,问道:“文字?是何文字?”
嬴驷细细读道:“是‘周数八百,赤尽黑出;帝临天下,四海咸服。老聃’!”
孝公闭目思索:“老聃?你再念一遍!”
“‘周数八百,赤尽黑出;帝临天下,四海咸服。老聃’。”
“驷儿,快,为老聃上香!”
嬴驷将石板置于案上,点上香火。
“叩拜老聃!”
嬴驷叩拜。
“驷儿,”孝公语重心长道,“寡人今日方知,老聃昔日为何弃周西行,来到我大秦地界,原来,他老人家早就参破了上天玄机啊!”
嬴驷两眼大睁:“上天玄机?”
孝公点头:“驷儿可知老聃此言有何深意?”
“请公父指点!”
“周数八百,是说周室当有八百年气运。赤尽黑出,是说周室气运当尽,大秦当兴!”
嬴驷似乎没听明白:“儿臣愚钝,请君父详示。”
“驷儿可知我大秦为何以黑为国色吗?”
“秦为水德,水色为黑,因而先祖以黑为国色。”
“是的,”孝公点头,“商为木德,国色为青,周为火德,国色为赤,秦为水德,国色为黑。上天造物,使五行相克,克木者必火,克火者必水,是以商为周代,周也终将为秦所代。此所谓‘赤尽黑出’。周数八百,今已七百有余。也就是说,不出百年,周室气数当尽!天下列国,能够取代周室的唯我大秦。此非我愿,实乃天意啊!”
嬴驷倒吸一口凉气,半晌方道:“公父——”
“驷儿,如此王业,可惜寡人无能为力,只能指靠你了!列祖列宗,也只能指靠你了!”
嬴驷激动地说:“公父,儿臣一定不负天命,振兴大秦,君临天下!”
孝公长出一口气,微微点头:“驷儿,此为上天玄机,断不可泄于他人。否则,列国若知,必群起伐我,大祸必至!”
“儿臣明白。”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如此王业,自然亦非一朝可成。驷儿,你可收起此匣,小心供奉,只许传给嗣位太子!”
“儿臣谨遵公父之言!”
“驷儿,君临天下、一统六合是上天赋予我秦室的使命,是天命!违背上天,天不容你!望你时时自诫,不可有一日懈怠!”
“儿臣记下了。”
孝公闭上双目,似要睡去。嬴驷将石匣子收起,小心翼翼地藏于怡情殿的密室里。看到孝公又要睡去,嬴驷正欲离开,孝公却轻声说道:“驷儿!”
“公父,儿臣在!”
“新法为兴秦根本,断不可废!”
嬴驷郑重点头:“儿臣铭记于心。”
“新法既不可废,驷儿可知如何对待商君?”
嬴驷沉思良久:“公父,没有商君,就没有新法。儿臣既以新法为兴秦之本,必以国父之礼侍奉商君!”
孝公半晌无语,有顷,缓缓说道:“驷儿,你知商君否?”
嬴驷摇头:“儿臣不知!”
孝公问道:“商君陈奏,你敢不听否?”
“儿臣不敢!”
“商君任免官员、兴兵征伐,你敢不从否?”
嬴驷不再说话,半晌,摇头。
孝公不再问了,缓缓闭上眼去。有顷,重又睁眼,将头扭向悬在一边的鸟笼,凝视里面的三只黄鹂。
嬴驷也望过去,却是不解其意。
孝公缓缓闭上眼去,口中吟道:
〖交交黄鸟,止于棘。
谁从穆公?子车奄息。
维此奄息,百夫之特。
临其穴,惴惴其栗。
彼苍者天,歼我良人!
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孝公吟到此处,眼角滚出两行泪水。
这是《诗》里《秦风》中的一首,嬴驷自幼就熟读了的,接着吟道:
〖交交黄鸟,止于桑。
谁从穆公?子车仲行。
维此仲行,百夫之防。
临其穴,惴惴其栗。
彼苍者天,歼我良人!
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交交黄鸟,止于楚。
谁从穆公?子车鍼(zhēn)虎。
维此鍼虎,百夫之御。
临其穴,惴惴其栗。
彼苍者天,歼我良人!
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孝公的声音越来越慢:“驷儿,三只小鸟虽好,却是寡人之物。它们知寡人,寡人也知它们。没有寡人,你是养不好的。寡人这就走了,既然你养不好,就让它们随寡人去吧!”
嬴驷泣道:“公父——”
“驷儿,听说你在养小黑雕,可有此事?”
嬴驷点头。
“好好养吧。只有自己养的,你才能知它们,它们也能知你。彼此相知,才能谋大事!”孝公说完,缓缓闭上眼睛。
夕阳西下,秦宫渐入夜幕之中。
是夜人定时分,宫中丧钟传出。不一会儿,哀乐齐鸣,悲声四起。
翌日辰时,秦国当朝太傅、秦国三公之一、秦孝公胞弟嬴虔宣读孝公传位诏书,秦国太子嬴驷即位,史称惠文公。
惠文公即位当日,当殿连下两道诏书,一道是拜公孙鞅为国父,另一道是宣布恢复公孙贾、杜挚等一十三名旧党职爵。
两道诏书同时下发,列国为之震动。
在魏都安邑,上大夫陈轸得到急报,匆匆走进魏宫,叩见魏惠王,将秦宫惊变详述一番。
魏惠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爱卿是说,嬴渠梁他——死了?”
陈轸轻声说道:“是的,陛下。微臣得到密报,秦公是前日晚间驾崩的,谥号孝公。太子嬴驷于昨日辰时继位!”
“嬴驷?”魏惠王重复一声,沉思起来,有顷,抬头说道,“寡人听说此子一向不思进取,可有此事?”
“陛下所言甚是!”陈轸应道,“据微臣所知,嬴驷在继位之前,整日与一帮公子哥儿混在一起,吃喝玩乐,射猎斗鸡,很少去干正事,中看不中用!”
“唉,”魏惠王长叹一声,“嬴渠梁一生好强,不想却生出一个不争气的儿子,上天真也公允!看来,寡人的河西,该从此子手中讨回来了!公孙鞅现在如何?”
“嬴驷继位之时,当殿拜公孙鞅为国父,将国中诸事,尽托于他!”
魏惠王略略点头:“嗯,此子乳臭未干,此举也是在所难免!只是——有这公孙鞅在,寡人若图河西,倒也棘手!”
“陛下,嬴驷同时颁下诏书,恢复公孙贾、杜挚等一批旧族职爵,现在秦国是新旧两党并列朝堂,不似昔日公孙鞅一枝独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