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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声确实清幽绮美,秉承了那人的一贯风格,听得越昭衍恍恍然,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
那个春日,他就是被那泠泠琴声吸引蛊惑,才鬼使神差地改道湖心亭,于茫茫人群中瞥见那一袭轻红,妖娆清丽宛若初开的桃花,便再也挪不开眼。于是忍不住拨开人潮走进细看——
那是一个怎样的女子,颜如舜华,气如幽兰,低眉浅笑婉转动人,带着少女的清纯,又隐隐透出几分成熟女子的韵味,似尘似仙。
可如今,竟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那张被世人赞为“三大美人”之一的姣姣容颜,终是再也不复得见。
果然红颜多薄命呵!
斗笠下的面纱随风摇曳,却始终不曾被掀起,无端撩人心弦。越昭衍注视良久,直恨不得目光如刀,可以绞碎那重屏障,让他看看,她的儿子,长得什么样,是否像她,自己又能否从中捕捉几许故人旧影。
或许,可以如此。沉吟片刻,越昭衍下了一个决定。
越武帝昭和八年七月十三,当朝天子越昭衍四十大寿,宴请百官。宴上封高僧了尘为国师,赐相国寺,封顾清扬为“琴圣”,擢升御用琴师,赐集韵殿。
宴后,凭着凛冽到慑退众人的气势和绝世轻功,顾惜缘终是摆脱了上前阿谀奉承的官员,在皇宫最外围一道幽深的巷子里追上了了尘。见对方疾步前行,情急之下不由高声唤道:“大师,等等我。”
了尘这才回头,就见一人青衣宽袍正站在眼前,除了清扬还会有谁。摘了斗笠的脸上现出一层薄汗,在月华下如露珠一般清透可人,了尘一时又看得痴了,适才晚宴上乍见少年的强烈欢喜,和看着少年抚琴时忽而生出
6、第五章 歌舞升平 。。。
的莫名悸动复又涌起,霎时心如擂鼓。
绕是如此心神剧颤,了尘面上也平静依旧,道:“你怎么就追出来了,也不怕皇上怪罪!”
顾惜缘却不立刻答他,只微微一笑,似在斟酌着什么,许久才道:“进京之前走得匆忙,来不及去山中辞别,心里一直放不下这事。想不到今天能在这里见到大师,一时高兴,就想与大师问声好,还想着,若是大师没什么要紧的事,或许还可以畅谈一番,也顾不得许多,就追了出来,让大师见笑了。”
一气说完,顾惜缘自己倒又笑了,带些局促的羞赧,又带些偶遇故人的欢喜。
了尘只觉那一笑,竟比天上那轮将圆之月还要明亮照人,心头一紧,真不知如何回应这一腔热忱,索性便不说话,寻着最近的一处高阁就飞身而上。
余夜,两人就静坐在高阁之顶,看万家灯火悄然熄灭,看长州城古老的严禁齐整,以及沉沉夜色也掩不住的熠熠繁华。时而浅谈几句,时而合奏一曲,却始终不问各自缘何到此,揣着一肚子好奇的人也不曾提起八年前的事由。
如此直至天明,才各自奔往日后的居所。
作者有话要说:
7
7、第六章 白头如新 。。。
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翌日,长州宫城,含元殿。
含元殿是越朝皇帝的御书房。
此刻,含元殿内正一坐一站着两个人。两人谁也没有说话,高大空阔的殿宇静得仿佛可以听到各人的心跳与血脉的搏动。
座上那人身着龙纹黄袍,头戴金冠,五官深刻,目光犀利,神情冷峻,浑仿若然天成的霸气令人不自觉害怕,崇敬,屈服。不消说,这人自然是当今天子越昭衍。
座下那人一袭青衫,斗笠遮面,直立的身姿挺拔如冲天之竹,清雅傲岸之气萦绕全身。如此装束气质,除了顾惜缘还能是谁。
越昭衍刚一下朝,也不处理政事,就让常明宣了清扬过来。人是来了,却不知该如何,只怔怔望着不远处那方白纱,千言万语似都为其所阻。于是苦苦思索,想着要说些什么,又该怎样开口,连来人没有下跪见礼也无暇追究。
隔着白纱,顾惜缘也在看龙袍皇冠那人。
那人是他爹,是他渴念了十几年日日想见的亲人。然而,如今见了,却是为何没有半分亲切欢喜的感觉,反而觉得无比的陌生与遥远。
清楚地知道,不是因为那人的高高在上,可望而不可及。而是,自己的生命中,已然不需要这样一个角色,心里也没有这样一个位置。
爹——何其生疏的一个称呼!
静默良久,怔忡良久,思虑良久,灼热的目光渐转平淡。收了收心神,越昭衍一张口就开门见山地问:“你姓顾?”
“是。”
“朝歌琴圣是你娘?”
“是。”
“你爹是谁?”
“不知道。”
既然不需要,认了又何用。本着这样的心思,顾惜缘平生第一次说谎,竟不觉得负疚,反倒像放下心头巨石一般释然。越昭衍却是听得稍一皱眉,暗自揣测这三个字的真实性,却仍是不动声色,还带了些微帝王气势地问道:“你娘就没有告诉你吗?”
“没有,她生下我不到半个时辰就咽气了。”
“你今年多大了?”
“十八。”
十八——十八年!
即便不是初次听到,即便早做足了准备,再闻此噩耗,越昭衍还是如遭雷击,脸上的冷峻威严再也难以为继,顷刻就变作无可压抑的痛,神情也立时委顿下去。
他只是未曾想到,那人,原已去了那么多年。竟如是无情地留下自己,对当年的事始终无法释怀,甚至失去追问清楚的机会。
心道红颜竟然薄命如斯,又忆起那一场几乎耗尽自己所有热情却以欺骗收场的爱恋,爱与恨的界限又在眼前模糊起来。忽然就像被人扼住咽喉一般,张张嘴,发出的声音既微弱又颤抖,已然全无帝王之气。
“她……琴圣葬在何处?”
看着座上之人如此痛苦,顾惜缘心中那抹生而无依的凄苦也被勾起,一时只觉眼眶干涩,喉头发紧。暗自运起水月心法定了心神,方才力作镇定地道:“西子湖。”
又是一阵噬人的静默。
西子湖呵!
心头一阵撕裂血肉的痛,越昭衍再问不下去,呆了许久才换过话题道:“你跟了尘大师是旧识?”
顾惜缘不知越昭衍为何会问及此事,旋即想起昨夜之事,料来已惊动了宫中侍卫,怕是有他的命令,才由着他二人去了。但他自觉问心无愧,便道:“是。”
言至于此,越昭衍忽地不再追问,只挥手叫顾惜缘退下。而后便一人瘫坐在高背龙椅里,眼神茫然悠远,一时柔和,一时犀利,一时又转为莫名的痛惜,显是又想起了那个风华绝代的女子。
那日过后,越昭衍有小半个月都没再召见顾惜缘,本就清闲的人便越发闲散起来。宫中规矩甚多,他也不愿四处走动,不想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更没有可以说话的人。顾惜缘自然也不会傻等着皇帝宣召抚琴。
闲来无聊,白日里便调调琴,练练功,到了晚间,便借着夜色掩护,仗着凌虚步法往宫外掠去,一路疾行至相国寺,待到破晓时分才匆匆赶回。
长州城分三层,最里是皇帝居住的宫城,外围是京官皇族居住的皇城,最外则是京城,是平民百姓的居所。
相国寺却是例外。
位于皇城南隅最僻静一角的相国寺,乃是越朝开国皇帝专为助其夺得天下的国师所建,规模算不上宏大,却建得极具皇家气派,又不失佛门禅意。
而如今,这偌大皇城国寺,竟只住了一人。
纵然身为帝王,不征得旧友同意便自作主张,越昭衍已然觉得十分心虚,对了尘独居的要求自是满口答应。
了尘一向睡得晚起得早,顾惜缘正是深谙于此,才毫无顾忌地夜夜叨扰。了尘却不烦,初次看见独坐庭中的少年时,甚至好似有所预料般,内里欣喜却不惊奇,只似问非问地道:“来了?”
平平淡淡的两个字,却听得顾惜缘心头一暖,仿若归家之人听到一句饱含担忧与牵挂的问候,连日来的抑郁愁闷霎时便消解大半,露出入住集韵殿来的第一个笑容。
月华浓处,青衫白巾,笑如晚香迎风绽放,了尘虽看得出神,也能觉出这人笑中浅浅的苦涩。想那无情深宫,无亲无友,必是勾起了他深藏于心的满腔凄苦。忽就心存开解,于是走过去坐下,看着暗夜里也熠熠生辉的侧脸,轻声道:
“你要是在宫中住得不惯,可以常来。天亮前我会叫你,不会错过了入宫的时辰。”
顾惜缘没接话,眼眸盈盈地看了了尘许久,而后又是一笑,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