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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有一次孙哲平路过,特地拎了北地特产来看他们。张佳乐很是快活,特地在酒楼上摆了一桌子请大家都来吃酒,不过韩文清向来不是玩得开的、张新杰日程又雷打不动,最后只有他、秦牧云、宋奇英和了一众外门弟子过来,众人又掷双六又行酒令,直闹到酒家打烊才拖拖沓沓往回走。张佳乐一时高兴,喝得有些多,此时走路直打晃儿。反而是孙哲平知道自己量浅,没有多喝,倒还着意照料着他。
那时候众人都在前头走,只有林敬言还惦记着张佳乐酒量回头看了一眼,却看明器师已经是一半儿靠在了剑狂身上,眉眼之间还带着醉意,而孙哲平正扶在他腰间,低头在张佳乐耳边说着什么,察觉到林敬言目光便抬头看他一眼。
林敬言忽然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只觉脸上热得厉害,不知是酒意还是什么的,忙点点头,回过身三两步追上秦牧云等人。
那天晚上林敬言在床上翻来翻去,也不知道自己在纠结什么,到了最后朦朦胧胧入睡,却是梦见了他和方锐年轻时候的事。
四
本来一开始,林敬言师父是真心想叫方锐做自己第二个徒弟,和林敬言一样练爪法,因此便叫林敬言教他。偏偏到了半截,他们帮里的贼祖宗一眼瞅见了方锐,考校他几次之后便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方锐要走了。
于是林敬言师父就打趣他:你领来这孩子太吃香喽,你可得看好不要叫人骗走了。
林敬言那时不过十一二岁,不知怎地当了真,跑去找帮里玩得好的长辈求救。那几个大人看他们孩子好玩,也不戳破,便骗他说只要把头发系在一起就是结发,从此一辈子在一起,比兄弟还亲。
于是那天晚上林敬言真把他们头发系一块儿了,第二天早晨起来竟还因为睡着而缠死了。听见这事儿的所有人都跑过来好好笑话了他们一遍,最后还得把头发拿刀子断开。
这事他和方锐深恨丢脸,彼此就再也没提过。
林敬言十五岁时候赶上天地动乱,异兽四现。原本闲散度日的呼啸帮瞬间就被推到风口浪尖上,这一城一州一地百姓性命一下子就压了上来。
今天退一步,明天便连一步也没地方可退了。
林敬言师父说了这句话,便坚决将一众下九流混混聚合起来。他们没旁的法子,也没有高绝的武器,只靠蚁多咬死象的法子硬撑了三个月,直到昆仑来人教会他们如何用异兽骨骸冶炼武器,才总算慢慢好转起来。
但那时,林敬言师父已经受了重伤,直躺在床上动转不得,就连昆仑杏林弟子也束手无策。
那天夜晚林敬言照例守在师父前面伺候药汤。师父睡得极不安稳,嘴里总絮絮说着什么。他坐在床边,不时替师父换条新手巾,但也心知肚明这不过聊尽人事,天命终于是兑不过去的。
却是将过了四更的时候他师父醒转过来,道:阿言,你在吗?
他连忙握住师父的手,说:我在这儿,师父您要喝水吗?
床上男人目光游移一阵终于定在他脸上,半晌才慢慢道:我是不中用了
他心里一紧,刚叫了声师父,男人就微微摇头。
以后,呼啸,就交给你了,阿言。
林敬言知道这便是遗言了。他一面头晕脑胀,偏偏某个地方又清醒得可怕,像是脱开自己的身子浮在半空里往下看似的。然后他听见那个“自己”说着:
是。您放心罢,师父。
然后他师父笑了一笑。一阵风摇过,桌上烛台灭了,唯有月光从窗棂里朦胧漏下来。而林敬言握住的那只手便忽地一沉,滑落开去。
他心里惶惶,着魔一样立起来,推了门走出去。原本偌大院子里现在只剩下几个人,林敬言茫然四顾,竟然不知道去敲谁的门。
直到这时他听见隔院拳声。
他鬼使神差一般走过去。院中方锐正一身短打,一招一式演着长拳,明明是深秋鬓边却流下豆大汗珠,专注得连他走近都没发觉。直到这一套拳走完,他收了势才看见立在月洞门旁的林敬言。
林敬言张张嘴,说不出什么。方锐却什么都看明白了,本来撩衣摆擦汗的动作就这么僵在半空。
然后少年几步走了过来,狠狠地抱了他一下。
你得好好的,方锐在他耳边说,——从今天起你就是帮主了,老大。
五
醒来的时候林敬言多少有些不知道今夕何夕,停一瞬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在霸图。他在床上翻了两个身终于起来,打点停当跑去演武场。
这次霸图弟子看见他脸色,竟然都没人敢过来了。林敬言闷闷打一套霸王连拳,把竖在那儿草桩踹倒三根,回头就看见韩文清正皱着眉头盯着他。
当即林敬言后脖子上就见汗了。
韩文清却什么也没说,上前一步拉开架势,道:“来。”
林敬言吐口气,索性也拉了架势,摒除杂念,一招拦山虎变式当头劈过去。韩文清以臂一闭他攻势,林敬言想也不想,双手分作两边,出了一招双月牙。韩文清一贯强势,此时也一招崩拳,不退反进。偏偏林敬言双月牙可实可虚,他一侧身,左手做钩,用上分筋错骨手的法子,直打在韩文清左边肩井上。
韩文清知道如果这一招如是带上林敬言惯用勾爪,便就是挫骨痛——这三招连打,原本是林敬言成名手段,唐三打之名也正是因此而来。他虽着了一招,反激得兴起,脚下步伐连转,正是云身步带双虎掌的套路。
早晨本来做晨课弟子此时都息了各自功课,全围拢来看。张佳乐更是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招一式跟着讲解很是得劲:“看大当家一招旋风腿,老林迎个铁门槛,这么硬拼不行啊老林——”
最后二人还是点到为止了。毕竟林敬言功夫多半在爪上,单论空手还是差着韩文清一截。韩文清也知道这个,过了六十回合便收了招,道:“下次再来。”
林敬言虽略居劣势,却也打得极是兴起:“下次定要讨教。”
众人慢慢散了时候张佳乐才挤过来,问林敬言:“你怎么这么想不开非要跟老韩打?”
“哪有?”林敬言一边说一边擦汗,“你也可以和他打打看。”
“还是算了。”张佳乐连连摆手,“跟你我还可以考虑考虑,大当家就算了罢。”
“——来吗?”
张佳乐瞅他半天:“不是我说,老林,你今天当真不太对头。出什么事儿了吗?”
林敬言静一晌,刚刚打过的那点畅快又不见了。他闷着声,道:“做了个梦以前那点儿事。”
张佳乐于是也不说什么,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就离开了。林敬言一个人在原地怔了一会儿,正准备回屋,却看见张新杰从另一边过来,看见他便道:“林敬言,呼啸那边出事了。”
林敬言似乎没反过味儿来,半天才道:“——什么?”
“昨天有一拨刺客冲进去,似乎是朝着呼啸高层去的。但据说唐昊没什么事,而方锐受了些伤。”
林敬言瞪了他片刻,骂了声娘,扔下手巾几步跑回屋里去了,匆匆忙忙写了符书就将它放走,停一晌才觉得这实在太蠢——若是方锐真受伤得重,谁还回他符书?于是他又磨墨,正准备给阮永彬写符书的时候,抬头看见一只符鹤歪歪扭扭地飞进来了。林敬言伸手接住它,符书自己展开露出格外歪歪扭扭字迹:——担心个啥,没大事。
——没大事你写字写成这样?
林敬言立刻又写符书回去。等了一刻钟方锐回复才来:
——大概不能当贼祖宗了,得干回我气功师老本行。
林敬言对着那封符书看了半晌,想问他当时究竟是怎么个状况怎么会唐昊没事却叫他一个盗贼受了伤,又想问他怎么伤的阮永彬怎么给他治的,呼啸诸人又都如何。可最后他提起笔,只写:
——好好休养。莫要着急。
当天直到晚上方锐才回了他符书,道:
——老大,我觉得呼啸已经不是我们的呼啸了。
六
林敬言和呼啸长老闹别扭并不是一日两日。
一开始是因为他年纪太轻,后来他与方锐带着呼啸领了金牌之后,简单的质疑就变成了更深刻的歧见。几个老人总以为现今既然站在官府这一侧了,便要洗去昔年下九流污名,改头换面做起。
林敬言只说帮中兄弟都是街头田间出来,所擅技艺便是这般,如何要改?若改了,呼啸又如何对得起老帮主历来主张?
然而长老们面上不再说了,心下却是从未赞同过。呼啸惨淡经营几年,华山从未一试登顶,最终几周几转下来,呼啸聘了唐昊,林敬言接了霸图客卿之位,几转几折之下,当年人事早已面目全非。
林敬言却也不知道如何去安慰方锐。他每日写符书过去,倒也不是劝慰,只和方锐两人打着没意义嘴仗,从昔年一串糖葫芦一只风车争执起来,又说起那年比武谁赢了,某个恶作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