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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冲回过神来,猛然松了手,不动声色地缓和了面色。这才发现,长街已然走到了尽头。
可是抬起头,却蓦地发现,自己面前是一大片桐竹。
梧桐枝叶已然参天,夏末秋初之际,云叶微黄,却已然有覆压天地的茂然之势。而一侧的翠竹青碧,笔直挺立,暖风一吹,那枝叶便窸窣作响。
彼伏的枝叶交错声响在耳侧,在风中扑面而来,几成轰鸣之势。
慕容冲怔住。
下一刻,他一把挣脱韩延的掌控,忽然一提马缰,立于长街的尽头,转身回望。
然而此时此刻他才发现,长街两侧,房屋前后,竟俱是枝叶繁茂的桐竹。这十里阿房城,竟无处不是这桐竹!
一瞬间,时空颠倒,不辨虚实。
——冲儿极是喜爱这梧桐?只可惜未至秋日,景色稍逊色了几分。
——人言‘凤凰非梧桐不栖’,陛下良苦用心,自是心怀感念。
——冲儿可知这梧桐的典故么?传言,这梧桐乃是一对雌雄之树。梧为雄树,桐为雌树。二树同长同老,同生同死,生生世世如此,不离不分。倒颇为有趣。
——我与陛下,又何尝不是如此?
——哦?
——不问来世,‘同长同老,同生同死,不离不分’…… 我与陛下,此生莫不是如此么?
——慕容冲,你今日的话,孤可是记住了。
……
“冲儿,你……”韩延见他神色忽地有异,不由得跟随上前,轻声试探道。
慕容冲突然回过神来,发现虽同是桐竹,而自己此刻身处的,却实是这十里的阿房。他怔怔地看着前方,心口如同压着千斤巨石一般,压抑到无从呼吸。
忽地松开紧握缰绳的手,翻身下马,快步奔向最近的一户人家。一剑劈开了门,便大步地走了进去。
韩延见状,带着身后贴身的将士快步跟上,然而进屋之际,却见慕容冲死死提着一个男子的衣襟,那男子样貌文弱,面色苍白,此时正颤抖地说着什么。
“再说一次,”慕容冲闻言,却又将人提起了几分,盯着对方的双眼,压低声音一字一句道,“你再说一次,这桐竹是何时,又是为何而种在此处的?”
韩延立在一旁,只见他眼中突然迸发出慑人的寒意,可口中的话音却在颤抖。
“具、具体缘由我并不清楚,只知城中有童谣歌曰‘凤凰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食’。陛下听闻,便下令……下令植桐竹十万于此,以、以招凤凰……”
“何时?”
“许、许是永兴十七年春,彼时我正逢科举,故……”那男子断续道,然而话未说完便戛然而止。因为慕容冲已忽地拔剑,刺穿了他的胸口。男子面色骤然僵硬,嘴角渗出一丝鲜血之后,砰然倒地。
归剑入鞘,慕容冲一言不发地站起身子,看着地上倒在血泊中的人。
永兴十七年春,便是自己离开长安后的第二年。而那桐竹,却已不再仅存于御凤宫的一方小院了。
同长同老,同生同死,不离不分……苻坚,原来你当真不曾忘记。
十里阿房,桐竹遍野。你既深信那童谣,我便如传言一般,返还长安,与你重逢如何?
只是我慕容冲此生,却已不需任何人相伴了。
忽然大笑出声来,转身朝外走去。然而走出几步,却又忽然顿住。
“让他们进城。”蓦然收了笑意,却并未回身,只是看着门外,对身后的韩延一字一句道,“传令下去,十日后,进攻长安。”说外也不待对方答复,便头也不回地径自离去。
*****
苻坚垂眼看着面前呈上的木匣子。匣子由乌金木制成,色泽纯正,雕饰精美,一眼观之便知定属上品。
他默然无语地凝视了很久,慢慢地深吸一口气后,才对着手捧匣子的宫人道:“打开罢。”那一声,几是有如叹息。
宫人闻言,伸手小心地打开匣子上的金扣,然而目光瞥见其内之物,却是吓得双手一抖,差点要惊叫出来。
然而念及终究是在陛下面前,宫人强忍住内心的惊惧,双手捧着打开的匣子跪在地上,却是死死垂着头,不敢再看一眼。
而苻坚看着宫人手中不住抖动的木匣子,神色却是异常平静。他慢慢地抬起眼,看向匣子里那血肉模糊,几乎不辨五官的首级。许久许久,微微仰起脸,地不可闻地轻叹一声:“琳儿啊……”然而话音却是和泪水一道落了下来。
苻琳原是他最小的儿子,听闻皇太弟大军压境,便频频毛遂自荐,急不可耐地奔赴沙场。苻坚见他如初生牛犊一般,血气方刚,加之国家正逢用人之际,便应允下来。然而介于接连丧子的缘由,终是不甚放心,便将他置于苻晖帐下,以求其兄长的荫蔽。
然而他未曾料到的是,苻晖连败之下率兵逃回城中,而自己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儿子,却是自告奋勇地留了下来。
末了,只有这头颅回了长安。
或许是因为他战死的消息几日前便率先传了回来,自己最深最重的悲恸已然过去,此刻神智里剩下的,也只有近乎麻木的平静而已。
可是,这已然是自己失去的第几个孩子了?他有一瞬间意欲尝试着去回想,然而那过程太过鲜血淋淋,教人根本无从冷静地细数一番。
他曾经凭借着自己的双手开辟出一片盛世江山,曾经站在人生的巅峰俯瞰过一切,可是那一切却恍如一梦,似乎在一瞬间就灰飞烟灭了。梦醒之后是山河破碎,妻离子散,而自己能做的,却唯有眼睁睁地看着。
他的人生,从没有一刻这般无力,这般飘摇过。看着自己所拥有的一点点失去,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开,挤压在心头长久的沉痛,却终究找不出一个发泄的出口。
长叹一声,伸手悄无声息地拭去了泪光,苻坚再度低头,深深凝望了一眼木匣中自己的爱子,无力地一拂衣袖,对那宫人哑声道:“好好安葬他罢……薄葬便可,无需大动干戈。”
那宫人应声而去,房中很快便再度只剩下苻坚一人。
在原地呆呆地坐了半晌,许久之后似是才清醒过来。转过身子,伸手拿过案上的几份战报,目光缓缓扫过其上的白纸黑字。
分明已是看过许多遍,可是此刻再度展开,心头仍是一紧。
南面的晋国趁火打劫,派谢玄挥师北伐,此时已连克徐州、兖州二地。
或许是自己老了,回忆便频频止不住了。怔怔地看着手中的战报,苻坚恍然地,竟想起许多年前的情形来。那时他还血气方刚,风华正茂,那时王猛还在自己周遭,他们君臣一心,其利断金,在血雨腥风之中夺下无处城池。
此二处也不例外。
可是今日,自己亲手打下的江山,已然落入他人囊中。
然而此时此刻,他却已然无力顾及这些。因为那皇太弟,已率领他帐下的十万鲜卑大军,攻占骊山,进驻阿房。
俨然已近在咫尺地虎视着自己身处的这长安。
鲜卑。慕容。
这如狼似虎的鲜卑人氏,曾经对自己俯首称臣的鲜卑人氏,此时此刻,竟已然这般将刀剑架在了自己的脖颈之上。
或许当年的王猛曾经提防过今日,可是他苻坚,直到此刻才当真如梦初醒。
几日前,他已匆匆地调集了数万人马,虽大都是些别处败走而归的残兵败将,然而凭借着这城池之力,许是依旧得以抗衡的。
毕竟这是长安,是都城。这长安在,他苻坚在,国就仍在!
五指慢慢地握紧了座椅的扶手,然而正沉吟之际,门外却忽地闯进一名小将。
“陛、陛下!”那小将来得匆忙,连滚带爬地来到苻坚身前,喘息得连话都说不完整。
苻坚见他神色有异,不由得放下手中战报,皱眉道:“何事惊惶?”
“回陛下,”那小将匆匆平复了喘息,抱拳道,“有一支大军,正、正朝城下开进……”
“何人?”苻坚不等他说罢,便急急抢道。
“不、不知……”那小将却道,“大军约摸有数万人,然而……然而却没有并无帅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