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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三人自己是认识的。其中二人名唤高盖,宿勤崇,隶属慕容泓帐下。而他们身后立着的,便是韩延。
“啪”的一声,慕容冲手中的茶杯立刻脱手落地,茶水四溅,将一同掉落在地的书卷也沾湿大半。他大睁着双眼盯着面前的人,目光里是讶异,是不解,是畏惧,而方才的笑意却已荡然无存。
他仓皇地退后,然而退出几步,才发现身后是几案。退无可退之际,便只能抬起头,颤声问道:“怎、怎么回事?”
高盖看着他,片刻之后,一字一句道:“慕容泓已死。”
“什么?大哥……他……他……”慕容冲闻言,面色忽然变得惨白,似是无法置信。
“慕容泓持法苛峻,帐下军士皆有怨言,不得已发动政变。方才我等已扫清了慕容泓残部……”宿勤崇顿了顿,回身和高盖交换了一个眼色,忽然对慕容冲一抱拳,道,“日后,望慕容公子主持大局。”说罢为首三人已率先跪下,帐外的众将士见状,亦是齐刷刷地跪了一地。
慕容冲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景象,许久之后,眼中的不可置信才一点一点地褪去。整个人竟是变得异常平静,他慢慢地叹息一声,对高盖道:“可否……容我先看一眼大哥?”
高盖会意,起身带着慕容冲出了营帐。出帐之时,慕容冲神色平静地扫过帐中的人,末了和韩延四目相对。
韩延一直未曾开口说话,而此刻对视之际,目光之中隐隐露出几分不忍之色来。这种眼神慕容冲早已司空见惯,他只让目光停留了一瞬,便面无表情地挪开,转身出了营帐。
然后他在慕容泓的营帐里看见了他的尸身。
慕容泓仰面倒在地上,一把长戟贯穿在胸口处,血色凝固之下,已变得暗红,在他身边淌出一小片干涸的血污。他身上穿着的里衣,在血染之下已经变得斑驳,可见政变全然出乎他的预料,他甚至没有时机换上铠甲。
慕容冲在众人的瞩目之下,慢慢地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身子。
慕容泓双眼大睁着,定定地看着上方,正好触及他的目光。然而那眼神中除却死时残留下来的不可置信外,早已没了别的神色。
慕容冲垂眼和他对视着,神情异常平静。片刻之后,他慢慢伸出手,合上了慕容泓的双目。
那一瞬间,他脑中浮现出慕容泓许多次的深夜来访,同自己闲谈的情景。想起他唤自己“冲儿”,想起他在军中对自己的处处关照,想起他说要教自己骑射之术……
想起他说有他慕容泓在,自己大可不必惧怕苻坚。
哪怕心知这关爱是绝对真挚的,可他慕容冲受不起,也受之有愧。
他本是一个人,他习惯了一个人沉默,他不需要人关照,他根本不曾忘记过骑射之术,……
他绝不会让自己甘于倚靠任何人。他要自己,亲手手刃苻坚。
——所以对不起了,大哥。
慕容冲慢慢地站起身,回身肃然地扫视了众人,末了一字一句道:“济北王已故,承蒙各位不弃。即日起,便由我慕容冲取而代之。”言罢忽地淡淡一笑,道,“日后承蒙各位关照了。”
此言一出,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声。
而韩延站在其之中,却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慕容冲。不知是不是幻觉,他只觉得站在面前的慕容冲,哪怕仍是同一张笑颜,可却直让人感到阵阵阴戾。
慕容泓面前柔弱小心的慕容冲,众人面前谦恭谨慎的慕容冲,自己面前默然冷淡的慕容冲……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韩延按紧了腰间的刀剑,忽地觉得,也许自己当真不曾真正了解过这样一个人。
*****
慕容泓死后,慕容冲取而代之,在军中设立百官,却并不称王称帝,只号为“皇太弟”。三日之后,便下令三军全速朝长安开进。
慕容泓这支人马,当初受不住慕容泓的约束和酷刑,在韩延的暗中唆使和走动之后,便在高盖、宿勤崇的带领之下,揭竿而起。
之所以立慕容冲,一来因为他和慕容泓一样,皆是慕容氏族,鲜卑人氏,论血统,更能服众。二来,他在军中的举止人人皆知,心道他不过是文弱之辈,借其名头树立一个傀儡统帅,省去重重约束,无疑是绝好。
然而及至慕容冲登位之后,众人才发觉这人大权独揽,镇定自若,竟和过去判若两人。可是即便如此,众人也并未对他生出任何不满来。因为他们渐渐发现,慕容冲从不约束部下。或者说,除却进军长安之外,其他的,他一概不过问。
由是凡是大军经过的地方,无不是只剩下一片火海。战争或者侵略,末了都只会化作一场肆无忌惮的劫掠。
这种复仇便恰是他们所渴望的快意,如何还会对慕容冲生出任何怨言?由是众人反倒是越战越勇,越行越快,日夜兼程地奔长安而去。
由是月余之后,十几万大军已然驻扎在长安边境。而他们身后,已无人烟。
慕容冲一身素白锦袍,负手站在帐内。
透过窗子,只见手下的将士在一场劫掠之后,正大包小包地满载而归。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片刻之后,慢慢抬起眼,将目光放远了些,望向远处起伏的山峦。
骊山。
即便是看不到那山后,他却知道,在这连绵起伏的苍翠之后,便是那长安城。
十几年的屈辱,十几年的隐忍,十几年的不择手段之后,自己所追寻的,终究是近在咫尺了!
这种兴奋让他一瞬间有了放声大笑的冲动,然而他终是克制住了,只是攥紧了衣袖,无声地笑出声来,笑得周身不住地颤抖。
而正在此时,身后响起一人的脚步声。慕容冲收了笑意,一回首,便看见韩延站在自己面前。
“韩大哥。”他很平静地看着韩延,面上露出几分笑意。轻唤了一声之后,却只是转过头去,不再说话。
韩延如今已然是军中大将,凭借长期各处的笼络走动,手握重军,已立下不小的威信,而人人皆知他只忠于慕容冲一人,故一时间在军中便有如定海神针一般,无人敢忤逆。
此刻他抬起眼,亦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慕容冲。见他仍是一身素白的袍子,但那身形较之过去,却反而愈发瘦削了几分,不由轻轻叹息。
他可以明显地感觉到,自打做了这三军统帅之后,慕容冲便蓦地少言寡语起来。终是自己是自顾自地沉吟,纵是微笑,也让人觉出几分阴厉之感。
于是他走上前去,从后面轻轻环住对方的腰,低低唤道:“冲儿。”
慕容冲此刻却也不再躲闪,仍是望着远方,淡淡道:“大哥何事?”
韩延顺着他的目光一眼望见那劫掠而归的将士,不由得皱眉道:“冲儿,虽说过去慕容泓刑罚太过,可适当约束终归是好的。你如今对他们这般放任,只怕会遭至百姓的反抗。”
“是么?”慕容冲不以为然道,“若有反抗,杀了便是。”
韩延握住他双肩,迫他翻过身子面对自己,低头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冲儿,你可知,你如这般血洗下去,纵是日后攻入了长安,落入你手中的,也不过是一片寸草不生的贫瘠之地。届时你又如何重整旗鼓,取苻坚代之?”
慕容冲闻言却只是低低地笑了一声,许久之后,幽幽道:“韩大哥,你可知,这里的一草一木,兴许都是有记忆的。”见韩延面露不解,便垂下头去,喃喃道,“这长安百里,的一草一木,都会记得有一人,名唤慕容冲,也会记得曾有一首歌谣,唱的是‘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
韩延闻言霎然怔住。脑中轰然一声,他忽地明白了慕容冲话中之意!
放任部下烧杀劫掠,每过一处屠城放火,一花一草,一山一石都不曾放过……他是在抹杀自己过去的痕迹啊!
草木记得,便烧尽山原;百姓记得,便屠尽人命。
以最斩草除根的方式,用血用火光用杀戮用人命,去毁灭他曾经历过的种种屈辱。
念及此,韩延蓦地就心疼起来,他忽然伸手将慕容冲搂抱进怀里。将下颚抵在对方的头顶,低低道:“冲儿,你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