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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倒是真的,便是段克阳在世之时,烈军对杀手一事也颇有微词,前几日烈枫向烈军提到清明,反被烈军骂了一顿。
清明笑道:“若真想动手,也没甚么不可以,只是再多杀几个将领,便能改变当前局势么?”
南园细想一下,果然如此,不由颓然。
一阵风从窗外吹进来,清明缩一缩肩,不由打了个寒战。
此时虽近秋末,玉京城中并不寒冷。南园并不知清明身中寒毒之事,奇道:“你怎么了?”
清明不理他问话,转身看向窗外,忽然道:“南园,若是此间事了,你我尚余性命,一起去大理吧。”
“大理?”南园从未去过那里,“那是怎样一个地方?”
清明笑道:“我也从未去过,闻得那里风景秀丽,四季如春,民风淳朴,水果鲜美——”他诡秘一笑:“还听说,那里的女孩子细腰长腿,漂亮的很呢!”
南园听他前面说话,倒也一本正经,不由心向往之,谁知没说两句,又露出本来面目。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你气走了一个阿绢还不够?”
清明一笑:“阿绢一家早走就对了,她父亲杜确名气太大,玉京城破后定然获罪,到时抄没家产,殃及家属,很有趣么?”
南园叹道:“清明,这样说来,你名气更大,岂不是……”
他一句话没说完,早被清明截断:“别废话,我那么容易死?你去不去大理?”
他一双眼眸亮若晨星,却是认真看着南园。被这双眸子看了,南园忽然想到二人初见之时,那时清明年纪尚小,穿一件白衣,言辞便给,一双眼睛也是这般亮的惊人,一时间思及往事,情怀摇曳,道:“好,我们便一起去大理!”说着伸出手掌。
清明也伸出一只手,双掌空中相击,声音清脆异常。
二人目光交接,相视一笑。
这一日傍晚,偏又下起了小雨。南园被段克阳一个旧部叫走,清明踏了双木屐,拿了把油纸伞,潇潇洒洒的踏雨而归。
此刻玉京远不似昔日繁华,一路之上,十间房子里倒有四五间是空的。
正行走中,清明忽然听到小巷深处,遥遥传来一阵琵琶声。
这时雨势已大,琵琶声隔了雨音,分外肃杀,正如西风残照、冷落关河,虽不免苍凉,却令人油然而兴横戈跃马之思。清明深吸一口气,不由便停住了脚步。
段克阳文武双全,琴棋书画皆通,清明也自精通音律。他听得这琵琶声似远而近,夜空中铮铮而鸣,真是又惊又喜,心道此人实是第一流的高手,于是屏息凝气,侧耳倾听。
时间未久,琵琶声又是一变,便如北风怒号,燕山飞雪。一时间金戈铁马,一时间大江东去,合着天地之间长风吹林、雨坠瓦片,清明只听得如痴如醉。
也不知过了多久,四弦一声同响,直如裂帛,琵琶声骤然而止。
清明忍不住击掌赞叹,“好,好一曲《北风行》,果然是黄河捧土尚可塞,北风雨雪恨难裁!”
这首《北风行》乃是古曲,便是乐师中也少有人知,那弹奏之人也是第一次试奏此曲,心旷神怡之际忽闻窗外竟有人一口道破,大为惊讶,一手抱了琵琶,一手便推开了门。
这一推门,却见白茫茫一片大雨中,一人单衣木屐,风神飘逸,撑一把淡青色薄纸伞,面容秀丽非常。雨势既大,他衣履湿了大半,却仍是洒脱自如,大有王谢闲适风流之态。
那乐师游历天下,阅人亦多,此时也不由暗喝一声彩。心道:那里来了这样一个出众人物!
他看清明,清明却也在看他。见那乐师二十七八岁年纪,神清骨秀,佼然不群,怀中琵琶十分古雅,当是珍品。不觉由衷道:“今日得闻雅奏,实是平生幸事。”
那乐师急忙还礼,道:“这曲《北风行》初次弹奏,便得遇知音,该说是在下的幸事才对。”
清明笑道:“先生谬赞了。”
这二人萍水相逢,却是一见如故。那乐师痴迷音律,尤工琵琶,难得遇见这样一个知音,也忘了让客,站在门前便与清明谈论起来。清明向来脱略,毫不在意,侃侃而言。
议论了半晌,那乐师方才省悟过来,歉然道:“我真是大意,怎么一直让公子站在雨里。”
清明笑道:“雨里又何妨?朋友相交,原不在意行迹。我看先生风采出众,技艺高超,当非常人。”
这一句话,其实也是隐有询问那乐师身份之意。
那乐师其实性情与清明颇有些相似,只因痴迷乐理,略有些不大通人情世故。闻得清明此言,恰对了他的心思,道:“正是如此,你我既如此投缘,竟不如兄弟相称。我姓宋,名别离。”
清明“啊”的一声,“原来是宋兄。”
早在六七年前,便有两句口号相传,道是:“世间雅奏谁第一,琵琶高手宋别离。”清明暗道:原来是他,难怪琵琶如此高妙。
他忽然想到一事,道:“宋兄,眼下恰逢战乱,人人都向外赶,你怎么反到玉京里来了?”
宋别离笑道:“正是为了这《北风行》啊,我手中虽有旧谱,惜乎不全。闻得玉京城中有人录得全谱,就匆忙赶来。不然再过几日,若战火延及,这曲谱毁在刀兵之下,岂非可惜之极!”
清明闻得此言,不由肃然起敬,心道单凭这一点,这宋别离倒也是个人物。
宋别离又道:“今日一叙实是畅快之极!贤弟人品出众,我定要为你谱上一曲,以谢知音。”
清明听了,也自欣喜,又见时辰实在是太晚,于是和宋别离约定改日相会,匆匆离去。
多日以来,清明种种情绪一直强自压抑在心,他知自己远非堪破世情之人,也只得走一步算一步,面上仍做洒脱。
然而今日得闻宋别离一曲《北风行》,心绪却也颇有缓解。一路雨水淋漓,他也不在意,悠然自得哼着小调,自回了段府。
此刻府内因无人打理,大多数地方一片漆黑,唯有水池中倒映点点微光,雨击水面丁冬作响,虽是风雅,亦颇有冷清寥落之意。清明从小在这里长大,见得如此,方才鼓舞起来的一点情致,也不禁冷落了下去。
他沿回廊而行,方至自己房门,却见里面灯火通明,不由一惊。
知道清明住处的,不过寥寥数人。他轻轻放下纸伞,一手扣了暗器,一手执住淡青匕首,这才缓缓推门而入。
灯下坐着一人,微装便服,神色憔悴,却是烈枫,“清明,我等你很久了。”
“我是瞒着父亲偷偷来的,他一向不赞成杀手一事。可是眼下形势极为严峻,别无他策,我能想到的办法,唯有让你去拥雪城中刺杀敌军主帅。此刻城中驻扎重兵,高手如云,也只有你,方能当此重任。
“那主帅身份我已调查清楚,他姓潘,名白华,正是朝中有名的小潘相。”
(十五)香雪海
大雨相阻,南园归来时便晚了些,他恐清明担忧,便先去看他,一推门却见清明正整理行装,不由诧异道:“你要出门么?”
清明笑笑,“是啊,我明日去拥雪城刺杀潘白华。”
他语出平淡,南园却是大吃一惊,“刺杀潘白华?”随即一个念头心中晃过,失声道:“原来主帅是他!”
清明笑笑:“我原想,十之六七也有可能是他。”
石潘派系之争,一直未绝。前些时日潘白华一力主和,已失了一局,若想挽回局面,自然还是从玉京这一战上找回。然而主帅一位,石敬成定然亦是十分在意,未想最后,还是被潘白华夺了去。
“虽则如此,拥雪城内,应该还是有石派高手吧。”清明喃喃自语。
南园却不理他说话,抓住清明衣袖又问道:“谁派你去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方才烈枫来了,他对我说的。别对烈军提这件事,烈枫是瞒着他的。”清明说着又整理东西,其实所谓行李,不过一套换洗衣服而已,其他诸如匕首、暗器之类,清明向来随身携带。
南园心头纷乱,定了一下神方道:“烈大哥怎不同我说?一起去不好么?”
清明笑道:“城里总得留一个武功够用的吧,以备万一。再说烈枫身边也得留个人护卫。”
这些话似有理似无理,南园不及争辩,又追问道:“潘白华是主帅,烈大哥怎么知道的?军师从前手里的情报网也毁了,你怎么进拥雪城?”
“烈枫在拥雪城里有条内线,是中军帐里一个兵士,身份低微,不过够用了。”他抬头见南园神色郁郁,一笑道:“你怎么了?”
南园也不知其所以然,只觉心里压抑的厉害,想说现在进拥雪城太匆忙了,却也知眼下军情紧急,只问道:“这次……你有几成把握?”
清明想一想,笑道:“我不知道……天晚了,你去睡吧。”
这话也不像清明平日言语,上次刺杀陈玉辉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