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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辆马车离他们只有数丈之遥,透过密密麻麻的雨点冰雹,雍夜王见驾车之人身材高大,戴著个斗笠,看不清面目,但那身已被淋得湿透的红衣却令雍夜王雪白的面孔微微转冷。
这,是中原人的服饰。
贺兰皇朝与射月国仇隙极深,又征战多时,西域诸族同气连枝,难免均对中原人存了戒心。雍夜王亦不例外,但之前话已说出口,不便反悔,他从包袱里取出些肉乾、面饼,边对沈沧海两人低声道:「来的是中原人。」
沈沧海自从被雍夜王带回西域後,往来尽见异域胡儿,听说来者是中原人,亲近之感油然而生,也凑近车窗张望。冷风携著雨水直灌进车内,他体质不比那两人,顿时连打几个喷嚏。
商夕绝怕他著凉,赶忙将车窗的毡帘拉得严严实实的,用衣襬兜起乾粮。「我去拿给他们。」
他钻出车厢,对方车辆已停在了面前。
驾车的红衣男子道了声「多谢」,接过乾粮,见商夕绝转身,忙提声问道:「这位兄台,请问这里去冰海还得走上几天路程?」
「只要天公作美,再走四、五天就到了。」商夕绝一边回答,心里却有些纳闷。
冰海狩猎盛会召开在即,聚集的都是西域各国各族的王者贵族,这几个中原人去干什麽?
「谢了。」那红衣男子抱了个拳,拿著乾粮钻进车内。
商夕绝也回到车厢里。雍夜王业已听到两人先前的交谈,正在怀疑那红衣男子一行的来路,风雨夹杂著对方的说话声陆续飘进耳中。
「再过四、五天就能到冰海,来得及。」红衣男子似乎在安慰另一人,可话音里就是透著股怪异味道。
「你又来了。」那个优雅华丽的声音轻轻叹著气,却是调侃成分居多。
红衣男子嘿嘿讪笑两声。
忽然那孩童稚气地道:「爹爹,我刚才偷偷看了那个叔叔一眼,他的脸上一大片都是紫红色,好吓人啊!」
「别乱说!」
两个大人不约而同地出声呵斥,那稚童吓了跳,顿时噤声。
然而这边车内的三人都已经听到了。商夕绝微微一颤,眼里不由自主流露出受伤的神情。
沈沧海这些天与商夕绝相处下来,好不容易才让这敏感腼腆的人收起往日自卑,此刻见他又被勾起了伤心事,沈沧海又是心疼又是担忧,劝道:「他只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你别介意。」
「童言无忌,说的才是大实话。」商夕绝黯然苦笑。
雍夜王逸出一声冷哼,早知如此,真不该去接济那车上的人。
「莫忘,那位叔叔好心送东西给你吃,你怎麽能这麽无礼?」孩子的父亲声音不愠不火,却自有威仪。
「爹爹,莫忘下次不会了……」孩童小声地嗫嚅著。
那人似是叹了口气,随後声音如条银线,隔著车厢清清楚楚地传到沈沧海三人耳朵里。「小儿年幼无知,多有得罪,在下代他向三位赔罪了,还要再多谢三位相赠食物。」
他语气诚恳,嗓音更是华美得叫人觉得连跟他说句重话都是种罪过。
商夕绝也冷不下脸,道:「一点乾粮而已,公子不用客气。」
「应该的。」那人笑了笑。
暴风雨持续了将近两个时辰,终於渐渐停歇,本就清澈的草原天空被雨水彻底洗过,越发地湛蓝耀眼。拉车的骏马也嘶鸣著甩去全身水珠,蹄掌轻踏,准备再次踏上路途。
商夕绝擦乾了座驾位置上的水迹,刚赶著马车走出几步,後面那辆车也跟了上来。
红衣男子诧异地道:「你们也走这个方向?哈哈,那正巧,可以同行,有个照应。」
商夕绝不明对方底细,也不知道该说什麽,只得敷衍一笑,力挥马鞭,赶车疾行。
红衣男子紧随其後,两辆马车的轮子辗压过被暴雨浸泡得松软泥泞的草地,飞溅起点点泥水,驶向前方广袤无垠的绿野。
茫茫夜色覆盖大地,一轮明月浮在半空,将皎洁银光毫无偏倚地洒向草原每个角落。
马车前各自生起个火堆,劈啪轻响。
商夕绝与雍夜王搭好两个帐篷,刚将沈沧海从马车里抱出来,那红衣男子一手执弓箭,一手提著刚射到的两头旱獭回来,将其中一头递了过来,笑道:「今天吃了你们的乾粮,礼尚往来,这野味你们也拿一半去!」
他头上仍戴著顶斗笠,帽檐青纱低垂,遮住了容颜。雍夜王本来不待搭理这几个中原人,但见此人说话举止十分地豪迈爽朗,倒有几分像是草原男儿,雍夜王的反感不知不觉间大减,淡淡颔首,接过了旱獭。
红衣男子在火光下望见雍夜王妖异的紫青双眸,竟也不惊奇,看了看被商夕绝抱著的人,问商夕绝:「你这位朋友是不是病了?我这边有——」
「我只是双腿行走不便,谢谢阁下好意。」沈沧海抢在商夕绝之前,微笑回答。不知为何,他就是直觉那辆马车里的人有古怪。
那个华丽彷若天籁的声音每次响起,均搅得他心神不定,就像把无形的钩子,几乎要把他的心也给钩了去。
那是种明知不该聆听,却又偏偏禁不起蛊惑,想要挨近听个清楚的可怕感觉……只不过他看雍夜王和商夕绝对那声音似乎并无异样,也许是自己想得太多,沈沧海也就将困惑埋在了心里。
「原来如此。」红衣男子也觉察到沈沧海刻意而为的疏远,不再多罗嗦,走到自己的火堆边将旱獭剥皮开膛,洗剥乾净了,架上火堆翻动烧烤。不多时,空气里慢慢飘起香味。
雍夜王那边也烤熟了旱獭,自己留下小半部分,其馀的,都给了商夕绝。
沈沧海与商夕绝坐在帐篷内,吃过食物,商夕绝又替他抹乾净手上油腻,服侍他入睡。
沈沧海腿有残疾,就寝前要泡暖双脚才睡得好,远行途中水源有限,不可能像在雍夜族时煮上一大桶热水给他浸泡,商夕绝便用热手巾包住沈沧海的双足,轻按他足底穴位,催动血脉流通。
沈沧海过意不去,「我已经不冷了,你赶车也累了,早点休息吧。」
「赶几天车,算得了什麽?」商夕绝温柔微笑,又为沈沧海按摩了好一阵子才放手,吹熄了牛油蜡烛。
两人裹在厚厚的毛毡里并头而卧。沈沧海闭目,听著耳畔商夕绝平稳的呼吸,只觉心头亦是一片祥和宁谧,慢慢地坠入梦乡。
将睡未睡之际,他猛地听到商夕绝原本缓和的气息渐变急促,男人的手脚也在轻微抽搐。沈沧海刚开始还当商夕绝在做梦,但很快发现男人呼吸越来越沉重,肢体也胡乱扭动起来。
沈沧海大吃一惊,睡意顷刻不翼而飞。
这迹象竟似商夕绝最初癫痫发作时的情形。可是自从商夕绝来到雍夜族後,这病一直未曾复发过,他与商夕绝欢喜之馀,还乐观地以为当初商夕绝一刀刺伤永昌王那颗心的同时,也歪打正著治愈了怪病,没想到今晚竟毫无预兆地又发作了。
他急忙推开毛毡,爬过去点亮了蜡烛,摸出银针刚想为商夕绝针灸,商夕绝紧闭的双眼霍地睁开,褐色眸子里一贯的温柔神色已全然被狂乱代替,怪笑著扑上来,抓住沈沧海执针的手腕便是用力一扭。
「啊!」沈沧海直痛得脸色发白,银针脱手。眼见事态不妙,他大声叫著雍夜王,但转眼就被商夕绝狠狠捂住了口鼻。
男人目露凶光,手底更是用足了力气。
「唔……」沈沧海拼命挣扎,却哪里甩得开商夕绝。胸口越来越闷,眼前一阵发黑,就快昏厥。
帐篷毡帘忽被掀起,一人疾冲入内,从背後狠猛一掌,斫中了商夕绝的後颈。
商夕绝闷哼,人亦软绵绵地倒下。
雍夜王轻吁一口气,将满面发紫的沈沧海自商夕绝身下抱了出来,暗叫侥幸。要不是沈沧海先前及时高喊了他一声,只怕便要被活活闷死了。
「咳咳……」
吸进几口冰冷空气後,沈沧海终於缓过气息,试著伸长手,想捡起掉在身旁的银针,边朝雍夜王苦笑道:「他的怪毛病又复发了,啊!」手腕钻心地疼,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右手竟被扭脱了臼。
「别乱动。」雍夜王低声喝止他,替沈沧海将腕骨复位,神情变得凝重起来。他也和沈商两人一样,以为商夕绝的怪疾已然根治,所以才会放心地邀上两人同行,谁知眼下商夕绝居然再度发癫,大是棘手。
离冰海大会已没有多少时日,他也抽不出空暇护送沈商两人回雍夜族,可要是继续带著商夕绝前行,万一到了狩猎盛会上,商夕绝又再发作,难保不出大乱子。
雍夜王不禁蹙起双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