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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秧浑身有气无力地爬上马车的时候,菩屠已安然地坐在车厢里,疑惑的眼神落在宇文秧发黑的眼睛上。
从小直着一条心思的宇文秧是一个脸上藏不住事的人,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他越发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动得过快,好像要从胸□炸开来,一层层绯色慢慢从耳根蔓延到了脸上。菩屠慢慢眯了眼睛,眸子里闪过让人看不懂的流光溢彩。
整整一个晚上,宇文秧都在客栈的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眠,一想到那人就睡在隔壁,与自己不过一墙之隔,唇上的温度更是久久不曾散去,让他心中焦躁难耐,此刻盯着一双乌黑的眼睛,背靠着马车的车厢内壁昏昏欲睡。
身子在困顿中顺着车厢滑下的时候,隐约感觉到有什么温暖柔软的东西覆在自己身上。
他是在车夫吆喝的大嗓门中醒来的,睁开眼睛便看见了一件薄薄的白色僧衣,马车已经停了下来,周围很静,大概是在某个郊外,车厢里没有僧衣的主人,洁白的僧衣从他的下颚一直覆盖到小腿的位置,薄薄的僧衣上散发着檀木香的味道,与昨夜记忆里的香味重合在一起,他张开嘴用牙齿无意识地轻轻咬着麻质的僧衣,脸上渐渐泛了一层红晕。
“吱呀……”
车夫站在车外笑得一脸憨厚,不好意思地看着被自己吓到的宇文秧,“小公子,大概再有两个时辰我们就能到达交城了,您要不要下来歇歇?”自从知道眼前的小小少年是宇文府的三少爷以后,车夫对待他的态度又不可同日而语,简直是殷勤到鞍前马后的地步。
“这里是哪里?”宇文秧背靠着车厢内壁爬坐起来,手指下意识地拽紧了手中柔软的触感。
“小公子,这里是交城郊外。”车夫看着宇文秧缩在马车角落的模样,面上虽笑得和蔼,心下却暗自可惜,好好一个三少爷,却实在不像个男儿,不管是容貌还是气质,都跟个小丫头片子似的……难怪在宇文府不受欢迎。但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人家再不受欢迎,也是从宇文府出来的,哪里容得他们这些普通人议论?
“这里离交城还有几里地,小公子要不要下来歇歇?”车夫这话可问得十分真诚。
宇文秧四顾看了看,没看见马车周围有某个熟悉的影子,于是硬着头皮问道,“法师呢?”
“哦,前方有一处泉眼,法师说去喝点水,解解渴。”车夫一边说一边伸手捞起了帘子,努了努嘴,“诺,法师不是在那里!”
宇文秧果然看见一个人背对着他们蹲在了小溪边,背影甚是熟悉,于是脸一热,一手抱着白色的僧衣,一手扶着马车车辕下了来,车夫看他宝贝似的小心翼翼地抱着怀里的衣服时,想伸手却扶,却不想有另外一只细长白皙的手从半途伸出来,直接将白色的僧衣从宇文秧怀里抽出来。
怀里的东西一下子不见,宇文秧急得立即抬起头来,却张大了嘴,“您……您……法师……”“法师”两个字声如蚊蚋,若不细听,根本听不出来他这是在喊人。
菩屠一动不动地站在马车前,眉头微微皱了皱。
宇文秧更加不敢动,僵着身体维持着蹲在马车车辕的动作,车夫见着阵仗,识趣地摸了摸鼻子,牵了马向溪边走去,本来就是嘛,他一个凡夫俗子,哪能管得了出家人的家务事。
宇文秧垂着头,尴尬得不知说什么好,从菩屠的方向看去,正好能看得见他头顶的发漩。
“学过字么?”菩屠突然开口问。
“啊……啊!啊?”一个字三个发音,宇文秧的表情也随着发音的节奏从呆滞、疑惑到震惊。
啪一声脆响,宇文秧觉得怀中一沉,下意识地伸出双臂护住丢到自己怀里的东西。
“从明日开始,每日三百字。”菩屠的表情很淡,说话的声音更是没有丝毫情绪起伏。
突然觉得怀中的东西沉甸甸的,宇文秧仰着头,眼里闪着不可置信。菩屠法师侧了脸,长眉微挑,似是在问他有什么疑问。
宇文秧一脸发热,又羞又窘,一手捧着不厚却沉的书籍,一手紧张地拽紧自己的衣角,说话也磕磕绊绊,“这个……法师,我不……”
“法师?”
菩屠法师长眉微挑,语气冷淡似乎有些不满,“我记得好像当着盛京众多乡绅的面将你收为带发修行弟子……”
“可是我……”宇文秧抬头,抗议声渐渐消失在菩屠法师的眼神中,“我……弟子……”不能喊法师,那应该称呼什么,他一下子迷茫又着急,急得涨红了一张脸,紧紧拽着的衣角快要被他的手心蹂躏烂了。
菩屠法师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宇文秧的手,道,“从今后你可称我为师傅,你并非真正的佛门弟子,不用像佛家弟子那般称我。”宇文秧一脸的迷茫让菩屠法师的眼神闪了闪,语气平淡得丝毫未变地问他,“你可认得字?”
“识……识得一些。”小时候母亲还在世,总是会拉着他认一些简单的字,不过,自母亲过世后,他便再也没有接触读书识字的机会,即便是两年前被宇文承前带回宇文府,宇文承前也从未想过找人教他读书认字,也许是怕宇文家三少爷目不识丁这种消息传出去给宇文府丢脸吧。
宇文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一脸黯然。
“那就从今日开始,午时过后,一日识百字。”菩屠法师将他一脸的黯然尽收眼底,眉目平静地淡淡说了一句,随即撩起下袍抬腿上了马车。
宇文秧一头雾水,呆呆地站在马车旁,直到里面传来一句“还不上来”才猛地回过神来。身旁车夫已经牵了马回来,套上马车,一脸疑惑地看着他。宇文秧神色慌忙几乎是手脚并用才爬上了马车,马车帘子忽然打开,一只熟悉的手伸出来抓住他的衣领往上一提,他只觉脚下一轻,整个人瞬间滚进了车厢里。
脸上还有锦缎的柔软触感,像一只温柔厚实的手,轻抚在宇文秧的脸上。宇文秧脸上一热,越发觉得自己的胸口跳得厉害,他双手撑着车厢,手脚并用地坐直了身子,怕自己猛烈的心跳声会暴露了自己的心绪。
坐直了身子,却看见菩屠法师闭上了眼睛,背靠着正对车门的车厢内壁,一脸淡薄。
马车重新上路,车夫的吆喝声从外面一声一声地传来,宇文秧靠坐在左侧的车厢内壁里,瞪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一脸呆滞的表情。耳旁是平稳浅淡的呼吸声,宇文秧呆呆的视线转过去,徒然落在了菩屠那白得几乎透明的唇上……
马车终于在天黑之前赶到了交城。交城的城门口排了长长的队伍,都是等着要进城的百姓,天边的斜阳渐渐有落下的势头,负责守门的士兵们也加快了查探的速度。
他们这里,车夫牵着马站在队伍的最末端,宇文秧本想也跟着下去,但那车夫哪有让宇文家三少爷跟着排队的胆子,于是嚷嚷着自己排队等候就好,宇文秧性子一向温吞,也只好由着车夫了。
菩屠已经睁开眼睛,眼神平淡而漠然地望着前方。
没有谁说话,外面百姓们的吵嚷声传进来,愈发显得车厢里过分安静。宇文秧垂着头,也许是自那日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后,便更加不敢接近眼前这人,就连此刻这安静的车厢里,都让他觉得到处弥漫着危险的气息。
感觉到有一双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他心中更是忐忑不安,头垂得越低。
“昨夜……”
啪!
怀中的书突然落在了车板上,宇文秧手一抖,僵硬着身子抬起头来。
宇文秧只觉得好像有一只手,掐住了他的脖子,让他几欲窒息,他竭力地想要镇定,却仍不知自己此刻脸色白得没有一丝色彩,一双漂亮的眼睛里充斥着让人滞闷的绝望。菩屠法师看着宇文秧惨白的脸,凤眸微微一沉。
“昨夜子时前,你去了何处?”
等待审判的过程总是十分煎熬的,就像此刻,宇文秧微讶地动了动唇,竟然搞不懂自己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为何会觉得有一点点的失落。
“我去府中,找了大哥。”
菩屠法师听了宇文秧的答案,脸色稍霁,淡淡地应了一句,“宇文怀广……你可是为了那个绿萝施主。”
“是。”他最终仍是不知,绿萝到底有没有得到大哥的感情,但是,她却是这一段感情中最受伤的一个。宇文秧不免想到了什么,忽觉心口绞痛,好像有一只手狠狠地扯住他的心脏……
“那是她自己的选择,你不必为她伤怀。”
他大概是以为自己在为绿萝姑娘伤心。宇文秧想着,黯然地点了点头。
士兵终于检查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