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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宴谨慎的不敢擅作主张,小心的将奏疏封口的火漆又封上,同其他奏疏一起送去延春殿,由云暧自己决定。
孙秀低眉顺眼侍奉在一侧,云暧也是看到那醒目的红色便激动的站起来,等他颤手颤脚的打开那玩意儿自上而下快速浏览儿过,又震惊的一屁股坐下了,大睁着眼大张着嘴一脸痴相,望向陶宴:“这谁写的?”
陶宴示意他看封面:“一个无名之辈,平日从未注意到。”
云暧将奏疏扔给他看,陶宴也装模作样再看一遍,合上:“臣怀疑这个周翥是受人指使,他没有这个胆子,而且,这般犀利的文章,也不像他能做出来的,恐怕是有人代笔捉刀。”
云暧转头看了看孙秀,一脸不可置信。
孙秀默然。
陶宴只需一遍就看出来,那文章,除了孙秀,没有人做的出。
他从来没想到孙秀有这个胆量,所以他现在迟疑了,陶宴脑子有模糊一团的东西渐渐有点清晰,刘静的这一系列事情,都跟孙秀绝对脱不了关系。但孙秀显然也是为人办事,他为谁办事就很不好说了。
孙秀是赵王云栩身边的人,他很有可能是受云栩的指使,而且云栩也绝对有那个动机对付刘静,刘静要是倒下,八成最受益的就是赵王。但陶宴心中还有一个不敢细想的猜测,云暧。
孙秀最近和云暧走的太近了。
陶宴知道云暧对孙秀好感有限,但最近却显然要好的过分了些,甚而相处的比跟陶宴还多,如果这件事幕后的主使是云暧的话,这样的大事,云暧竟然瞒过了自己,没有同自己露过半点风,只是在同孙秀谋划。
陶宴就觉得味道不对了。
然而他只是默想加猜测,并不敢问,云暧手里掂着那奏章,试探问道:
“陶大人觉得这个周翥,该怎么处置的好?”
陶宴道:“这件事过了。”
当日周翥被下狱。
狱严刑拷打,没供出任何东西来,这位哥们竟还是铁骨铮铮一枚硬汉。
刘静更是恼怒,将相关办案人员一通斥骂,大发雷霆。
陶宴在一旁听着,无话可说,刘静重伤刚愈,给这一气,回头一口血吐出,再次卧床不起。
不出三日,那封奏章传抄遍了朝廷上下,朝议沸腾谣言四起,接着上次锐意改革下众人的缄默不言,这封奏章极强的煽动性极具攻击性的措辞调动起了广泛的呼应,一石激起千层浪,攻击质疑之声纷至沓来,如潮水鼎沸,一发不可收拾。
陶宴就是想压也压不住,而且想到那幕后操纵的人可能是谁,他只有保持沉默。
云暧一直想对付刘静,但陶宴觉得,这个时候动手是不明智的。
但是他也不能劝云暧不去做,因为这是云暧仅有的机会。
这样一来,意味着他跟刘静达成的短暂同盟破灭了,意外着刘静均田改革一事,注定要失败,化为泡影了。
可能云暧压根打心眼儿从最初就没有打算过支持刘静此举,是陶宴怀揣希望,云暧对此却一直是不屑的,从来没抱期待。
他只是授意自己去和刘静结盟,然后利用群臣反对改革的情绪孤立刘静,然后自己趁机收拢权力,陶宴估摸着,或者云栩根本也是支持他的,连着孙秀,他们是一伙。光云栩还不够,或者还有别的人,可能军队里也在支持他。
这样一来,只要除掉刘静,朝堂有自己控制,其他势力他又拿捏在手心,他除掉了刘静,众臣也一定会一面倒的归附于他,洛阳再无人能有实力同他抗衡,他这个皇帝就要名副其实了。
既然是这样,既然是云暧谋划,那周翥是定然不会招的了,挨住了这通大刑,回头升官发财是板上钉钉的事。
陶宴知道刘静这回是无路可退了。
陶宴其实有些遗憾,刘静的理想,也未尝不是他的理想。
刘静从二十年前在洛阳声名鹊起,位居三公执掌大权,便有心想要改革,他是真的胸怀壮志,一生的追求就在政治建树上,为朝事鞠躬尽瘁呕心沥血。陶宴当初就是被他那股强烈的执着和坚毅甚至说理想精神所打动,一心崇拜他,追随他。后来改革失败,刘静被排挤出洛阳,出任并州刺史,他还是没有放弃。十年之后又回来了,这一次他的权力大到连皇帝都忌惮他,说一句话满朝文武便鸦雀无声,他还是要改革,还是要逆流而上。
可终究是这样的结果。
刘静卧病在床,咳嗽不止,就着薄灯一盏还在忙碌于公文简牍,陶宴不忍将今日朝堂的争论再说给他。
陶宴惊讶的发现他两鬓间竟然已经灰白了一片,骤然老了几十岁。
他才不过三十多岁年纪。
陶宴一瞬间几乎心就被狠狠的揪住,简直要喘不过气来。
刘静主动问起朝廷上的事,陶宴撒谎说没有事情,刘静哼道:“你不用骗我,当我不知道,现在他们一个个的都幸灾乐祸,等着想看我的好戏,可惜了,我好的很,他们怕是难得如愿。”
陶宴是个看的开的人,能做到的尽力去做,做不到也就罢了,他没法像刘静那样奔着一条路走到黑,对于刘静,他是钦佩又有点惋惜,甚至还有些不解,陶宴不知道犯了什么毛病,竟然劝了他一句。
“恐怕现在的事情,已经引起了争议,不如暂且搁置,改革之行当从长计议,咱们行动草率,都太低估形势的严峻了。”
刘静持着公文的手有一瞬间的停滞。
然而他也是只动摇了片刻,便苦叹道:“已经没有时间了。”
他默然了许久,并无甚表情,只是有些感慨:“商鞅变法而死于车裂,晁错削藩被腰斩弃市,自古有志于大业者,那个不是目光长远,而去计较一时之得失生死?是非功过后人评说,千载之下,必有公论。商君虽死,其法未改,晁错虽诛,藩乱既平!贾生赋《鵩鸟》之诗,后人犹谓“得志”,我刘静又有什么想不通的。”
陶宴也就是那一刻意识到,他在心里,终究是敬这人为师的。
终其一生。
刘静重病之下,众人都以为他不能再上朝,他却又上朝了。
面对铺天盖地的指责,凌厉狠毒的咄咄相逼,他一声不辨,解了头冠,又去了腰间笏板,冲皇帝磕了三个头辞去。
他自动免官去位,云暧给他这突如其来的阵仗吓住了,连忙让人去他府上赔礼,请他归朝,刘静通通不应。云暧最后不得不亲自上门去赔罪,刘静仍然推脱不见,回复他说:“臣年事已高,近来身体颇不如意,已经不能再替陛下料理国事,陛下还是另请贤能罢,臣只当归田养老了。”说的云暧尴尬羞恼,脸红如血。
刘静从宫中回到府上便呕血不起,气息奄奄,一副临终之相了,陶宴匆匆赶到府上,刘静握了他手道:“长絮,我恐将白鹤东来,不久于人间,我若去了,有三件事嘱咐你,你千万要记得。”
陶宴不敢不应,执着他手跪下道:“先生请讲。”
刘静道:“第一件事,朝廷的事,我托付给你,邓娴,宋卿,赵致,这些都是可堪重用的人才,你务必留着他们,不要因我之故毁伤良才,我若死后,陛下对我心怀怨愤,恐怕加罪于他们,身后之事已经非我能掌握,也只能托付给你。”
陶宴道是。
刘静又道:“边镇之患是最紧要的,务必放在首要,然后,我死之后洛阳的局面,恐怕不是现在所能预料的了,你要防备着,千万不能出乱子,尤其是北府军的人,英肇此人不好控制,我一直放心不下。”
陶宴仍旧应,问他第三件,刘静没说出来,一时想不起,闭上眼睛:“就这样吧,只这两件。”
七月四日夜,陶宴在中书监,莫名其妙心绪烦躁,对着文书一个字也看不下去,笔头掉落几次,染的满桌都是墨迹,他恼怒叫杂役:“这都什么玩意儿破笔头!内府的钱都拿去喂狗了吗?”突然宫外有急信送来:
“陶大人,靖国公薨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上部到这里完结了,后续也不知哪年会填,实在对不住掉坑的姑娘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