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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都察院、大理寺的三法司会审一直纠结了两个月,复核意见才批了下来:“据该抚称据傅山供称有姓宋道人屡次求见,山并拒绝,未曾见面,有布政司魏经历亲见。及加严讯,复供若宋谦认得山,情愿甘罪。情似无干。且当日宋谦口供只言其在汾州一代游食访人,原未云所访何人。谋叛大案,岂容一语悬坐?现在张锜,朱振宇、萧善友等口供亦绝无一字连及,该府亦称其‘云游访道,审未结交匪类,与宋姓始终未面,仇口诬扳’。而该抚以‘若系知情,何不举首,若不知情,何以拒绝’等语定案,尚属游移。”案子,就这样又被发回山西重审。
这一篇复核虽只寥寥数语,但却做得滴水不漏。即为傅山脱罪,又没有过于驳了巡抚和总督的面子。尤其点到其他同案犯的口供无一字连及傅山,对傅山极为有利。那句“谋叛大案,岂容一语悬坐?”更是振聋发聩,掷地有声。这一篇锦绣文章,自然是出自龚鼎孳的手笔。
所有这一切,傅眉都是不清楚的,自那次受刑之后,他便一病不起。他身上刑伤不轻,兼之缺医少药,再加上担心父亲的安危,心中郁结,又及阳曲监狱中环境更劣,复赶上天气渐冷,狱中无衣……几下里一夹攻,导致傅眉的病势颇为沉重。好在身边有三叔照料,总算是躲过了这一劫,渐渐恢复了元气。
待傅眉伤病好转的时候,已经到了腊月,妻子朱氏托人从老家送来了棉衣,但却未能见上一面。
这些日子以来,傅眉和傅止又被提审过两次,但两次都未能和傅山照面,也打听不到傅山的半点消息。
傅眉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这漫长的等待,似乎比酷刑更加难熬,让人觉得心灰意冷。到底……什么时候能结案呢?傅眉回忆着褚仁说过的那些只言片语,想着,已经半年过去了,也许……转过年来,就该有结果了吧?褚仁那里,应该也在使力,只是无法交通音讯而已。或许,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还是那双薄底快靴,又一次,站在了监房门口。
傅眉盯着王秉乘的脸色,心中忐忑,不知是吉是凶。
“跟我来……”王秉乘将傅眉带到一旁,沉声说道,“你父亲,已经绝粒七日了……”
“什么?!”傅眉大惊,一把抓住了王秉乘的手臂。
“魏经历交代过,要我关照你父亲,你可有什么办法,让他不再一意求死?”王秉乘低声说道。
“让我去见他!”傅眉叫道。
王秉乘摇了摇头:“只这个不行,督抚有令,不能让你们见面,以免沟通串供。”
“爹爹……爹爹他为何一意求死?”傅眉颤声问道。
王秉乘右手平伸,手心向下,放在胸前,说道:“边大人是主张你父亲无罪的,但是上头两位却是认为有罪……”王秉乘说着,又把左手伸出来,覆在右手上,“而京里三法司又为你父亲开脱,案子不断的被发回重审。”王秉乘抽出右手,再度叠放在左手上。
“就这样,三下里胶着在一起,案子便一拖再拖,没结没完。魏经历已经先后过来作了六次证!那日,合不该几个狱卒在那里胡乱议论,说这样下去,只怕会影响到魏经历守制期满的起复,甚至有人说,若你父亲被判罪,只怕魏经历也会受牵连……大约你父亲听了这些,想得多了,便一意求死,不想再牵累别人……”
“可是……爹爹已经绝粒七日,只怕……只怕……”傅眉脸白如纸,声音也颤抖了。
“这你倒不用担心,狱卒每日里都会给他灌喂些浆水,暂时性命是无忧的。但你父亲身有刑伤,大病初愈,若再拖下去,可就不好说了……你可有什么开解之道吗?”
傅眉咬着嘴唇,沉思了片刻,说道:“我给爹爹的两个至交好友写两封书信,烦请大人差人帮我送出去,并允许他们住到监中劝解,只怕尚能劝得爹爹回心转意。”
两天后,傅山的至交好友白孕彩、朱木公便来到了傅山囚室,与傅山作伴。
终于,傅山在绝粒九天后,开始主动进食。
注!
1
陈应泰:时任山西巡抚。有资料说纪映钟此时是陈应泰幕僚,并在傅山案中起到作用,但看两人生平,应无交集。此资料出自傅山孙子好友之口,恐怕是以讹传讹,且陈应泰对案情的判断对傅山并不有利。综上,还是认定纪映钟对此案的作用是通过龚鼎孳发挥的。
2
傅山绝食发生在顺治十二年夏天,原因不明,因情节需要提前。
白、朱二人确实曾在顺治十二年冬春之交在监狱陪住,白实际上是傅仁的岳丈,朱据说为明皇室后人,疑似傅眉岳丈。一说此人姓贾(我觉得所谓姓贾只是在掩饰他明皇室身份)。
魏一鳌先后六次作证也是史实。
作者有话要说: 半章
明天不更了,后天更,一写到关于傅山的地方就慢,因为要看很多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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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半章,下一章该写王爷了
☆、八千里戍相思切
顺治十一年,腊月初八。
齐克新一家,已经离开了位于西四的端重亲王府,搬到了东城石大人胡同的贝勒府。府邸小了很多,人也少了很多。从原来的门庭若市,变得冷冷清清,这多少让人有些失落。
因此上,褚仁早早便和齐克新商量着,腊八这日,要在府门前赊粥。用最好的米,最好的豆,做最甜美的腊八粥,要做的比潭柘寺、通教寺那些寺庙的都好!让西城那些喝过端重王府赊粥的人们,也耐不住跑到东城来喝上一口!要让队伍排得比之前更长。
难得齐克新心情好,纵着褚仁这种孩子气的念头。
因此,一大早褚仁便起来了,胡乱穿好衣服,迫不及待的要去府门前看热闹。
褚仁刚一出门,便和古尔察撞了个满怀。
“快!跟我走!”古尔察不容分说,拉起褚仁便走。
晨曦中,薄雾里,一匹黑马,两人一骑,从贝勒府后门,破雾而出。
嘚嘚的蹄声响彻在贝勒府后巷,击碎了静谧的晨梦,那冷白的雾气,像是被搅动着的一泓水,由风平浪静,骤然变得怒浪滔滔。
马,绕过院墙拐角,褚仁偷眼向府门口看去,昨天搭好的天棚还在,却没有火光,没有水汽,也没有人,冷清孤寂中,带着说不出的凄凉。褚仁心中,骤然涌起了一阵不安。
“咱们这是去哪儿?打猎吗?”褚仁问道。
“嗯……”古尔察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继续快马加鞭,风一样的前行。
两人坐下的这匹黑马年齿已高,又负着两人,禁不住古尔察这样疯狂的打马催逼,不一会儿,便呼吸粗重,不断从口鼻处喷出团团白气来,但仍是奋力踏着四蹄,全速疾驰。
“这不是崇文门吗?我们这是去哪儿?南海子?”看到崇文门城楼,褚仁心中的不安更甚,抓住古尔察的腕子问道。
“等下出了城,我再跟你说!”古尔察沉声说道。
褚仁不说话了,只是怔怔的,看着脚下的路与路上的石与草,看它们飞快地向后倒去,心中只觉得仿佛有什么东西就要逝去了,再也挽留不住,再也找不回来……凛冽的风,刀子一样割着头脸,褚仁这才发觉,出来的匆忙,竟然连帽子也没戴。褚仁回头去看古尔察,见他头上也光光的,居然也没有戴帽子……
这一跑,直跑了将近两个时辰,来到一条大河畔,古尔察才驻了马。
正是枯水时节,那河,只有河心一条细细水流,却没有封冻,河水汩汩流淌着。
古尔察解开缰绳,任那马自行去饮水休息,自己找了个大石后背风的地方,踞坐了下来。褚仁也跟过去,偎在古尔察怀里。古尔察的两只手,便在褚仁的肩背上揉捏按压着。
多少年来,两个人都是这样相处的。无论褚仁练字练累了,射箭射累了,还是跑马跑累了,古尔察都会这样拥着褚仁,为他按摩解乏。就算是两个人都不出声,也觉得心中幸福安定。
但是这一次,褚仁却一把按住了古尔察的手,惶急地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古尔察沉默了片刻,沉声说道:“八爷有令,让你即刻回山西,再不许踏入贝勒府门一步!”
“为什么?!”褚仁大惊。
古尔察从怀中拿出一个折子,打开来,上面是七个“正”字,前几个歪歪扭扭,是齐克新用左手写的,后面几个便整齐了,那时齐克新手腕的伤已经痊愈。七个“正”字,三十五划,记载着褚仁帮齐克新抄录满文时的三十五个错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