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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爹爹您呢?”
傅山惨然一笑:“我等着太原府来拿人。“
“爹爹!”傅眉大急。
“甲申国变,已历十年,我能做的都做了,终是没有结果……我最后能为大明做的,也只剩下舍却这一条性命了。”
“爹爹!您忘了袁继咸公给您的书信了吗?‘此时不可一步出山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傅眉急道。
“爹爹已经五十岁了,家财散尽,此垂老之身又能为故国做什么?你师父在姜镶起义中殉难于大同,郭真人也在南边亡故了,这一次,龙门派也是元气大伤,以后再想有什么动作,只怕也是有心无力了……自薛、王二人始,被我带累的,又何止一两人?故人纷纷飘零,独独剩我一个,无颜面对神州大地啊……”傅山说着,微微仰起脸。有泪,在他眼中涌动,却又被极力抑止着,不让它下落。
“爹爹……您可还记得仁儿?”
傅山一怔:“你这次在京师见到他了?他可好?”
“您可知道仁儿当时为什么认下那王爷?”
傅山眉毛一挑,略微有些惊讶,却不说话,等着傅眉开口。
“他临走时,跟我说了会有这个‘朱衣道人案’发生,会有亲友用‘奇计’让您脱罪。但他不记得详细因果了,他当时跟那王爷上京,也是想着,或许去了那王府,今日可以有机缘帮您脱困。”
“哦?!”傅山很是惊讶,“那你们定了什么‘奇计’?”
“我已经托门路看过了宋谦的口供,他说顺治九年和十年十月十三日和您见过面。仁儿求那王爷帮忙,定下计来,他让我们在爹爹的至交好友中,找个在朝为官的,帮爹爹作证。就说他在顺治十年十月十三和爹爹在一起,亲见那宋谦前来拜访,您并没有见,反而和他有了冲突龃龉,因此他才会借机攀诬于您。我已经去找了魏一鳌魏经历,和他捏好了口供。”傅眉说着,便从怀中抽出一封信札。
傅山展开,见正是魏一鳌亲笔,登时勃然大怒,气得涨红了脸。
傅眉连忙撩衣跪倒,但脸上并无愧色。
傅山抖着手,指着傅眉鼻尖,怒道:“你……你这小畜生!你这不是陷魏经历于危地吗?!这是谋叛大案,一个不好,便会让他全家万劫不复,你!你怎能做出这等不仁不义的事来?!”
傅眉闭上眼睛,轻轻说道:“我要救自己的爹爹,只能如此……所有罪孽,我愿意一身承担。”
傅眉没有等来预料中的责打,却嗅到了一股焦糊的气味,睁眼看时,却见傅山看也没看那札,径直把它凑在灯上燃着了。
傅眉轻声说道:“您不看,我会背给您听……”
傅山冷笑一声:“你就是让我也背下来了,我在堂上也不会说一个字!”
“我也会被羁押提审的,我会按着这供词说,魏经历也会,若您不说,那才真是害了他了。”傅眉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沉声说道。
“那我就先打死你!让你不能开口!”傅山怒极,抬手就要打。
傅眉忙膝行两步,攀着傅山膝头说道:“爹爹……您就算不念着我,不念着奶奶,也该念着些仁儿,他在那王府忍了六年,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今天救您吗?不就是为了日后能回到咱们身边,一家人还像以前一样吗?他吃了这么多苦,受了这么多罪,您忍心把他这一份心放在脚下践踏吗?”
傅山皱起眉头:“怎么?他过得不好?他们对他不好吗?”
“那王爷打他,我是亲眼见着的,只一掌,便打得他鼻血长流,耳朵也被打聋了……”
“他现在怎样?治好了吗?”傅山一把抓住傅眉的手,急切地问道。
傅眉点点头:“我给他开的药,已经好了。”
“临行时我不是说过,他的头脸不能受震荡吗?他们怎么不听呢?”傅山眉头紧蹙,喃喃说道,隔了片刻,又问,“他们经常这样对他?”
“我不知道……他总是说那王爷对他很好……可是他脸上有道疤,是鞭伤,应该是那王爷打的。这次回来之前,我又见了他一面,看见他背上都是大片大片的青紫,他说是地震时被博古架砸的,但看着很像是杖伤。还有,他心口有个伤疤,不知道是怎么弄的,问他,他也不说……他为了能让那王爷帮咱们,不知道背地里下了多少工夫……”傅眉说着,眼中已经蕴满了眼泪。
傅山长叹一声:“难为这孩子了……“
“爹爹……“傅眉继续软语央求。
“你起来吧……”傅山托着傅眉的手肘,把他搀了起来。
“爹爹,看在仁儿的份上,您就答应吧!”
傅山缓缓地点了点头,转身出门而去。
傅眉分明看到,有泪,自傅山脸上滑过,滴落在青砖地面上。一串小小的水痕,踪着足迹,渐渐远了……
顺治十一年六月十三日晨。
太原府理刑推官王秉乘带领两个皂隶,敲开了傅家的大门。
傅山与傅眉早有准备,坦然面对。
傅眉踏前半步,挡在傅山身前,作了一个揖:“几位大人辛苦了!我们跟你们走,就不要锁系了,好么?”说着,向王秉乘手中塞了一张银票。
王秉乘展开银票,迅速低头瞟了一眼上面的字迹,随即放入怀中收好,眉开眼笑地说道:“小爷您这可是太难为我们了,这是谋叛大案,若走了案犯,我们不好向上面交代啊。”
“我爹爹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在晋省又有些名望,给他留点脸面,只锁系我一人可好?”傅眉说着,又递上了一锭银子。
“呵呵……”王秉乘干笑了两声,“也罢!看在小爷这么孝顺的份儿上,我就冒死替你担了这个干系。”
看着傅眉单弱的身躯,担着三尺长,二尺阔的沉重木枷,手上系着铁索,挡在自己前面,傅山一阵心酸。
傅眉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勉力转过头来,对父亲回眸一笑。
那王秉乘见了这情景,也是一声叹息:“这才哪儿到哪儿啊,你父亲是正犯,将来还有的苦头吃,你总不能都替他担下来啊。”
傅眉展颜笑道:“能分担一点便是一点,能分担一时便是一时……”
1
鬓难看再别,情似惜残春:出自龚鼎孳诗《送伯紫之晋阳》。
2
《清实录》顺治二年八月:“给事中龚鼎孳对曰:“冯铨乃背负天启党附魏忠贤作恶之人。”铨曰:“忠贤作恶、故尔正法。前此铨即具疏、告归田里。如铨果系魏党、何为不行诛戮又何为不行治罪。流贼李自成、将我故主崇祯陷害。窃取神器。鼎孳何反顺陷害君父之李贼。竟为北城御史。”王曰:“此言实否?”鼎孳曰:“实。岂止鼎孳一人,何人不曾归顺?魏徵亦曾归顺唐太宗。”王笑曰:“人果自立忠贞,然后可以责人。已身不正,何以责人?鼎孳自比魏徵,以李贼比唐太宗,殊为可耻。似此等人,何得侈口论人。但缩颈静坐,以免人言可也。”这里的王指多尔衮。其实同是降清官员,龚鼎孳在节操上比冯铨强很多。
3
芝麓:龚鼎孳的号。
4
纪映钟:字伯紫,着名诗人,复社成员。明亡后,躬耕养母,又入天台山为僧,在顾横波死后,和龚鼎孳同居十年,直到龚去世。比龚鼎孳大五岁。
5
君若能来莫趑趄:纪映钟《十五六行赠玉式》最后一句。
作者有话要说: 半章,明天有事不能更了,后天11。11守夜更下半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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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半章来了
☆、知属仁人不自由
太原府。
堂上端坐着三个人,分别是太原知府边大绶,同知傅鸾祥,理刑推官王秉乘。
堂下跪着两个人,正是傅山与傅眉。
若是有了功名,便不用跪着回话了吧?傅眉想着,有些感慨。父亲是有功名的,但那已经是前朝的事情了。一朝天子一朝臣,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整个江山都屈膝在鞑子的铁蹄下,一个卑微的生员又怎能幸免呢……那知府边大绶和父亲平素便有交往,也已经打点过,王秉乘刚刚也收了银子,只这个傅鸾祥,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会不会为难父亲?
傅眉正胡思乱想着,堂上边大绶一拍惊堂木,已经开始发问了。
“堂下何人?”
“傅山傅青主,大明太原府生员。”
傅眉眉头一皱,父亲的话,虽说没有错,但这个关节上,又何必提起大明?若一直这样回话,只怕会坏事……
那边大绶却并不理会傅山答话中的不敬之意,继续问道:“你是秀才,因何出家做了道士?”
“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