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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瀛人也过节。”波斯小王子抹抹嘴,应道:“皇上还命司膳坊学做和果子发给朝臣,不知法曹够不够品阶去领。”他大方地拍拍薛法曹肩膀,说:“法曹莫惆怅,品阶低无所谓,本王分你一半糕点。”
殊不知,今日提前收到和果子的那些官宦,全都翻了白肚皮。无一例外。
此时,天香殿里一片静谧。菖蒲高高悬在门楣,小公公们静悄悄候立在门外,大气也不敢喘。宫室深处有细语声,隐隐约约,时断时续。
“……我弟弟在牢中受了很多苦。”
“夜子姐姐,那些并非思春君所为。”
“是他把我弟弟抓进大牢,还砍了我一刀。留疤很丑的,杏子。”
“请看在姐妹情份上,夜子姐姐……”
“杏子,你就要回奈良了吧?何必为个不相干的男人闹的我心里烦。”夜子握着一块玉髓,边按摩脸,边劝杏子不要多管闲事。“我不杀他,我阉了他总行吧?正好送给波斯小王子当男宠去。杏子啊,你没瞧见今天他们在宴席上多么亲热。这种始乱终弃又断袖的男人,早该死一百遍了。”
“夜子姐姐你变了,呜呜。思春君再不济也是个攻,别阉他。”杏子抬手去拭眼角。
夜子白她一眼:“哭相没拿捏对,嘴角要上翘才美。姐姐白教你啦?唉,好不容易才有个机会作威作福,若不折磨折磨那法曹,我心里始终不能舒坦。”两人唠叨许久,夜子不愿放过薛法曹,发话道:“不杀,可以。不阉,也可以,你得办件事。”
“接替我在葵屋的位置,做花魁。”她欲令杏子知难而退。
第十八章
葵屋迎客厅,处处花团锦簇。侍女将今夜花牌一个个挂起,时不时私语几句。正中两块红漆花牌已经换上了新花魁的名字:吾池杏子、山下夕子。
每个花魁背后必定有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
小九账房提起笔,对着白纸冥思苦想,该从何处说起呢?杏子的故事似乎还没开始。
“必须香艳。”他蘸足墨汁,落下一行字:“吾池杏子七岁沦落风尘,养于葵屋。她那时五官还未长开,模样并不美艳,作为粗使丫环被屋主遣去修剪树枝、打扫落叶。”
照这样写太平淡,没有香艳的感觉啊……小九账房停了片刻,机灵一动,笔走龙蛇添枝加叶胡绉下去:“护院之中有位昆仑奴,皮肤黝黑、臂力过人。某日,杏子在花下伤心哭泣。昆仑奴听到哭声,见是个娇小可爱的侍女,遂走过去抱住了她百般安慰,伺机哄骗……”
躁动的昆仑奴与年幼侍女不得不说的故事。他越想越激动,浑然不觉四周动静,埋头苦写起来。刷刷刷三五页香艳笔墨写完后,小九账房满意地点点头。
他才要搁笔,耳边炸雷似地响起一声怒吼:“八嘎丫路!去死吧!”
敢胡编杏子?叮当抡起擀面杖,劈头盖脸打过去,口中“八嘎八嘎”吼个不停。
方才她跟杏子闹过口角,正在气头上。杏子执意不肯把夜子的威胁告诉思春君,还禁止叮当去通风报信,两个人大吵一架,几乎闹到断交。叮当气冲冲来找账房,打算领工钱走人。她见丸尾小九涎着脸在挥笔记账,就静静候立一旁看。这一看不要紧,看得叮当怒气直往天灵盖上涌,账房竟然乱写她的好朋友。
“衣冠禽兽,八嘎丫路!”叮当要将他揪到屋主那里去。
小九账房猫腰躲到桌子底下,抱着脑袋小声为自己辩解:“杜撰,这是杜撰的草稿。你别打我呀!唉呦痛……”
如今叮当得罪不起。小九账房羡慕她得了自由身份,搬个板凳招呼叮当坐下,凑上前打探新任花魁的消息:“听说杏子的情郎不要她了,杏子只得回来重操旧业。叮当,你有内幕么?提供点儿,省得吾费精神去杜撰。你说啥,咱原汁原味写啥,如何?”
“谁让你写的!不准写。”叮当抓起笔,蘸足了乌黑墨汁,把后面那几页全部涂掉。
小九账房阻拦不及,眼睁睁看着书稿被毁,叹道:“我写册子挣几贯酒钱,招你惹你了?不准写便罢,算了算了,改成《夕子花魁的诱惑》,这样总行吧?册子卖到市上,多少也能给她们招揽些客人。你不让我写,自有别人乐意请我写。”
叮当握着那杆笔,想起小九账房跟思春君他爹有往来。她忽生出新念头,把小九账房请回桌前,殷勤捶背:“账房,您写。照着我说的故事去写。葵屋有个傻乎乎的花魁叫杏子,她的第一位情郎叫人参,后来……”
一个时辰后,叮当如愿以偿看到厚厚一沓子书稿。翻阅两遍,甚合她心意。叮当谢过小九账房,重新回到杏子屋中,声称“不断交了”。
“第一次挂花牌,我陪着你。第二次挂花牌,我还陪你。谁叫你是我的老闺蜜吖,叮当认栽,甭管是不是贼船,陪你一起上。”叮当坐在杏子右侧,怏怏地打开首饰盒,挑出花钿压在发髻,妆作侍女。
杏子细心描长眉毛,边往腮上扑粉边说:“谢谢你陪在我身边。”
“如果我走了,昆仑奴那个笨样绝对护不住你。”叮当长吁短叹,皱眉道:“同是葵屋长大的姐妹,夜子姐姐好狠心。她天天标榜武士道,仁啊义呀一大堆,结果待你还不如我这个身份平庸的侍女。唉,唉!还有你,吾池杏子,笨死算了……难道不会跟她谈条件吗?!只需一句话,包管江户川夜子放过思春君。”
“哪句?”杏子放下粉扑,洗耳恭听。
叮当拜倒在地,学着宫中情形答话:“安美人,等杏子回到东瀛,绝不提您曾经落难花楼。”
杏子闻言,摇头道:“行不通。拿这话威胁一名武士之女,我会死的很惨。叮当,你可知武士家口口相传的道义指什么?”
“好像有十多条。”叮当回忆夜子昔日所言,一条条摆出来:“武士必须绝对服从主上,万一出现分歧,三谏之后才能离去。武士的最高荣耀是战死,最低信条是遵守承诺。挨了打就要反击,但武士不从背后攻击对手,哪怕下过复仇书。武士不欺凌弱小,忠心不二,意志坚忍。所以才有了一句俗语,叫做‘花中樱花,人中武士’,以此来赞美他们。”
说到这里,叮当愤愤捶桌:“夜子不配作武士,夜子欺负你,八嘎丫路!”
“嘘,小声点儿。”杏子忙捂住她的嘴。“武士行事本就与我们不同,挨了打就要反击,受了辱必定报复,从小受到这样的教导,才能保持武士斗志不衰。路人踩了武士的鞋子都必须付出代价,更何况思春君砍中夜子姐姐胳膊?夜子姐姐今非昔比了,盛宠之下肯念三分姐妹情谊,你还想怎样?横竖只需要当花魁让她消消气……”
“喂喂,当花魁哪儿有你说的那般轻巧!”叮当赌气拿起胭脂盒子,给杏子皴上两团大红脸蛋,涂成个过时的酒晕妆:“去替你的思春君受过吧,明天别趴在我肩头哭鼻子。”
杏子对镜看了看妆容,拈起螺子黛往两颊点上硕大黑麻子,咧嘴一笑:“叮当啊,是不是比刚才更美了?有你在,我还愁客人踏进门么?喊昆仑奴,预备鸽子屎。”
“还笑……你不愁回不了东瀛啊?”叮当替她掩上面纱,问。
杏子无奈答道:“愁,愁煞人。等夜子姐姐消了气再去恳求吧。我欠思春君很多,这次权当还人情债。将来离开长安,只欠他钱,不欠他情。叮当,记得联络海船商队,今年若走不了,问问他们明年几月来长安。”
“好。杏子你别太难过,樱花七日,第八天就凋谢了,夜子早晚会失宠。”叮当一拍胸脯,撇嘴道:“哼,等我寻个江湖郎中来,为你弄几包高烧不退的药。咱们伪装成痨病,搬离葵屋。”
蒙汗药也得备一匣子,好让眠花宿柳的恩客们如愿睡觉。叮当和杏子嘀嘀咕咕商议起如何对付客人,不知不觉已到了掌灯时辰。杏子整理衣裙,款款步入大厅,端坐在正中。
“佐竹桑,杏子要价百金。谁付得起,谁有资格摘面纱。”她冲屋主打了个招呼。
屋主点头应允。皇上宠姬钦点杏子为花魁,可是杏子已同葵屋银钱两讫。这令屋主多少有些为难。她没有多问,只提醒杏子说:“你的食宿费用记入帐中。”
*
一向以美色独领风骚的葵屋,选出来的新花魁竟貌丑赛无盐。
十几天后,这桩奇闻终于传到京兆府里。刘户曹火速跟薛法曹交换了看法。薛法曹只当笑谈,左耳进,右耳出,丝毫没兴趣深究。刘户曹却喋喋不休,欲前往葵屋一探真相:“法曹,事出反常就是妖!一名丑女,当上了花魁,她必有过人之处,说不定能唱出天籁之音……咱们一家出一半银子,合伙瞧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