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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部,一部与骑兵做总机动;其余八部分受四向,昼夜轮值;到战时,一部迎敌,另一部做后援预备,相邻两向临机呼应;只不论如何,必留三成之上军兵做后续补充。城内亦分作九部,各营中以三名什长为一组,各自划定防区。一旦巷战,各营固守本部,谁治下有失,便向谁问责。”
众将齐声道:“是!”
赵慎目视众人,沉声道:“虽说水火无情,可我更信人定胜天。昔日晋阳被晋水汾水所困,最终却反败为胜。今日诸位与我守城数月,便只看这最后一刻了。”
众人领命散后,于文略却未走。赵慎见了便问:“有何事?”
于文略道:“与将军说土山上守军的事。”
赵慎看他一时,沉吟道:“我知土山上军兵凶多吉少,且那都是你部下,可此时土山断不能弃守。”
于文略却是一笑,道:“将军误会了。土山必然不能弃守,只是那上头的弟兄已呆了多日,此时也该换换防。我想带人替他们下来。”
日前占据了土山的是北城步军精锐,赵慎是猜度出于文略心头舍不得。可此刻听他这般说,也略出意料,不由问:“这情知危险,你却带谁去?”
于文略微一转头,却见身后上来几人,纷纷道:“我等愿率部同往。”
赵慎仔细相看,竟是从前高氏派在于文略营中得诸将。几个将官见赵慎眉头微皱,其中一个开口道:“将军莫疑我等的意图,也不是于将军强着我们什么。说这话,都是我等自愿心甘。”
赵慎面上凝然,道:“此一去是凶多吉少,你们可知道?”
那将官道:“知道。洪水若来,那土山或许便将成孤岛。将军方才说,敌军不知从何处攻城,可多半仍是从西南。此时阵前若仍有屏障,便可解一解城内之急,或也可令敌军稍微忌惮。这是虽险,却也要紧,我等若能担这重任,当觉开怀。”
另一人道:“虽然我等与于将军,与将军间有过些许事,但将军厚待的心意,我等是明白的。可我们受这厚待,日久亦觉不安;将军的洛城故部如何出生入死守城,便请将军一样指派给我们,方是不见外道,真正一视同仁。”
又有人道:“我等前日在帐中,与将军说愿共患难的话绝不是说说而已的虚言。既然留守洛城,便也要做些事出来,也令世人看看,谁不是热血衷肠的儿郎,我等是与那些贪生怕死之辈不同的。”
其余众人纷纷笑道:“将军可信得过?”
于文略迈步在赵慎身旁道:“将军许我去吧。”不等赵慎开口,又道,“将军前些日叫周乾传令不许我出城,那其中爱惜我生死的心意,我都明白。只是,杨都统的旧恩我挂怀心中,此时再不相报,怕便再无机会。将军若不允,便是真因这事怪罪我了!”
言罢垂首施礼,只不肯抬头。却觉赵慎一手抓过他手臂,一手托起他双手。那手掌温热,五指亦甚有力。于文略忽觉双足踏地,竟平生几分踏实稳当;抬眼间正对上赵慎双眸,见他眸光明澈笃定,却又如长钉入木,凝然间微微点了点头。
这一日,尉迟远带着西燕军诸将登上沿河近旁的高地。当日西风烈烈,愁云惨淡,长空旷野一片肃杀萧索。洛水滔滔奔涌,浊浪拍击堤岸,遥见龙华山巍峨,洛城屹立如铁。
有卫士向诸人报:“时辰到了。”
尉迟远跨前一步,胸前却抑不住起伏。他双目大睁,直要裂呲一般,众人亦觉胸中激烈心绪难抑,尉迟远道:“泄洪!”
裴禹立于尉迟远身侧,此时转身问道:“范懿呢?”
身旁卫士道:“他官阶不够近前,此时在后面。”
裴禹回首向人群中一扫,见范懿低头站在其中,便点手唤他道:“你过来。”
众人闪开条路,范懿也不抬头,只一路过来,却被裴禹执了手腕引到跟前。只听裴禹道:“今日都是靠你的筹算,你最当好生见此景象。”
言说间,军兵齐声呼喝,那拦水的堤坝已被扒开。方才的鼎沸人声瞬时被淹没,激流轰鸣如重锤击鼓,犹如入冬前山林中野兽腾跃而下的咆哮。河水冲开堤坝,浪涛卷起的枯草碎石,瞬时就被吞没。那河水此时再无遇阻则绕的圆融,仿佛连流动的姿态都已失却,如山摧倾倒玉碎扑地,夯击得地面阵阵颤抖。
水流撕开阻隔,汹涌落地便瞬时蔓延。前方的冲力稍减,其后浪涛又至,层叠踊跃似野马脱缰。转眼间,阵前一时一片汪洋,四散漫溢的河水亦冲击上众人所站的高地,飞溅的水花泛着灰岩般的白色,似要将人迎面击倒。
水流顺着地势,从众人眼前怒嚎而过,直冲洛城而去。远远见浪潮最前一线如一堵高墙移动,其势非但不减反而愈行愈为急猛。
秋风依旧,半空中漫卷的阴云亦纹丝未动,仿佛这苍穹下不可抗的自然伟力,在天地壮阔大河奔流面前,亦无甚特殊;而世间的芸芸众生,更只是沧海一粟。
西燕军诸将俱似被震惊而不能发一言,裴禹身旁的范懿,已几乎跌坐在地上。裴禹侧首见他面色惨白,嘴唇一径发抖。他只知范懿往日的呆板讷言,仿佛万事皆与他无干,却不想此刻是这般神态。他作图计算,精细入微,原来竟是不曾想到过今日的情形?裴禹听得范懿翕动的唇齿间抖索着嘶哑发声道:“竟会如此……”继而手腕已被攥住,范懿颤声复道,“竟会如此?”
裴禹见他细白手指紧紧勒进自己手腕,隔着衣袂,亦能觉出范懿指甲刺进肌肤的微痛。他却并不挣脱,也不动作,只半晌如自语般轻声道:“你若料到是这般,便不敢助我做这事了么?可世事恰如这水势,一旦堤溃,再不论如何,也不能回转。”
只半天功夫,阵前已成一片汪洋,先前的地堡路障已俱没于水下。饶是西燕军自家的营盘驻扎在高处,亦有些稍低处些的营帐被水浸了,不得不弃之不用。
洛城之内,积水浅处及膝,深处几可没顶。士卒们一日间在疏浚城内地沟,却收效甚微。民居营房都被淹泡在水中,军中的粮草早做了准备,移至高处,损失尚小;市民家中粮资被冲走泡坏的不计其数。洪水初泄,有低洼处的民房转眼只余房顶在外,人被困于水中都只得爬在屋脊和近旁树上。之后那些舍不得家宅,呆在屋中眼睁睁被寸寸涨起的洪水吞没的,竟亦有之。城中丧亲失所的民众流离哀号,在各城区驻防的守军不得不将他们召笼收容,可一时又难有妥善安置的处所。
谢让此时已无力起身,军兵们用门板抬着他避过水势。李守德在他近旁,将前日谢让交付他营中的事一件件说过,道:“主簿放心,我都已验看了,俱无差池。”
谢让喘息道:“今后这些便要都要靠在你肩上了。”言罢闭目,半晌才又睁眼道:“城内粮资……”
李守德道:“人口供给,已都削减到半数。只是许多百姓聚在军中……”
谢让道:“若不收容,只怕民心思变,和军心不稳是一般危急;可若收容,这些性命也都是要张口的……”他话未再说,目中却已尽染忧色。
李守德道:“若伙着旁的块茎粉料,粮草上还撑得半月。若过几日水能稍退些,也还有些办法。”又道,“听城外来的消息,尉迟否极染病,外头围城的态势也未必能一直撑得下去。”
谢让点头道:“但愿如此。”
这话音中总是带着听天由命的意思,李守德静默片刻,勉强笑转了话头道:“我听卫士说,主簿今日精神似好些,往日只饮些米汤,今日可能喝粥了。”
谢让笑道:“许是要好了罢。”他口中这样说,心内却自知不过是回光返照。他体力精神虽差,头脑心智却仍是清楚的。公事上已趁早向李守德做了交代,今日见他已全数接手清楚,心中已放了大半。可另一半,却是难讲于人前。思虑了半晌,终低声道:“我有事要见见赵将军,长史得空替我求一句。”
李守德听他这话中的说法甚觉诧异,谢让生性谨慎总恪守着上下礼数倒是不假,可这话说的亦着实太见生分。他心中猜度许是谢让耽心赵慎守城要紧走不开才用了个“求”字,便道:“我正有事报与将军,末了便替主簿捎话。”他此刻亦明白谢让这必是要交代后事,为宽他心,便又道:“主簿放心,城防目下并不慌乱,这一刻的功夫,将军总得还见主簿。”
谢让闻言,轻声道了句“多谢,”只觉力气又耗尽大半,挣扎着道:“你便去罢。”
他目送李守德疾步走了,方又阖了双眼。他这几日辗转病榻,倒觉腹背疼痛愈加厉害,今天不知怎么却未再犯。前几日他因着疼痛不得安睡,难得有一刻能舒坦。此时闭目静卧,本该眠上一眠,可心中翻搅如涛,止不住暗暗长叹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