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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如此说是素知寺内人待外客多在客堂,却听方丈笑道:“客堂内往来人多,亦有不便。施主莫道我佛门中有多少繁文缛节,其实这都不是要紧的。”
这人一抬腕间现出修长手指,甲面也修得甚为整洁,只是指节在方才清创敷药时因用力攥拳而挣得发白。这一双手,断不是做粗使活计的,而指尖的莹白薄茧自然是常年持笔研墨的缘故。住持见了,心中更多了思量。今日一早他听执事僧赶来通报说这人,心中便觉必不寻常。西燕军对洛城尚未全然合围时,城内略有些去处的便已都被劝遣出去,那些高门大族富甲商贾更早已不在城中。住持微微思忖,问道:“敢问施主的来历?”
那人道:“鄙姓袁,因家宅失火居所无着而流离至此。”
住持微笑道:“施主,佛前不可打诳语。”见那人一愣,继而道,“若为意外失火,面目灼烫时怎能不伸手遮护?施主除了除了面上伤毁,双手、脖颈的肌肤却俱是完好。”
那人闻言,垂目摇头一笑,道:“法师明达。只是枉承收容救护,却不能据实答法师之问。”言罢俯身顿首道,“请多宽宥。”
住持见他颜面虽损,但只看眉目便可想知从前的秀雅,此间言辞举止中似亦不失刚强表示,更好奇这究竟是谁,是何事竟要他做出自毁容貌这样决绝的事来。沉吟半晌,终究勉强不得,便道:“佛门不究前世,无妨。”只是忍不住又道,“施主莫再做自残体肤的事了。”
那人直身淡淡道:“法师何必如此说,诸高僧戕苦肉体而求悟道,乃至不惜自焚其身,却是为何?”
住持合掌道:“施主若以苦修求悟论,那头一层便是脱离俗世念想,这一槛施主已迈过了么?”
那人似是一动,半晌垂首道:“是我失言,法师包涵。”
住持看他一时,微笑道:“我与施主有善缘。施主若无处去,便留居在这寺中罢。”言罢抬手揖道,“施主自相安歇吧,不必多礼相送。”
这人起身还礼,直目送住持出了房间。他此时面上尤如千万钢针戳刺,只轻轻一触,已是忙皱眉撤手。转而不由苦笑,此时他觉不耐,可前日夜间在赵慎帐中烈火灼过肌肤时的剧痛,他究竟是如何忍下。
陆攸之——而今他面目已非,世上便当真再无此人。
赵慎一夜间立于城头,直看着月影转过半天,原来眼睁睁等着夜去昼来,竟是这般漫长。
在城头领士卒巡夜的军官道:“有我等睁大眼看着,将军且眠一眠去。”
赵慎道:“这没有不放心,我只不想睡罢了。”
这话并不是诳语,他只一闭目,便觉黑暗中一颗心空悬焦躁,愈是不愿思量之事便愈向头脑中涌现。一时满腔郁愤只想寻人倾吐,可那事却无人可诉。他强耐这憋闷辗转了半夜,终于有些许迷糊时,眼前却燃起一蓬烈焰。他隔着重重帷帐,见得那人的身影,可待闯入其间,却忽而有风过,周遭再便一片尘埃亦都不见。赵慎心中惊动,几乎脱口唤出那人的姓名,可徒自张口,喉中却发不出一声。他情急之中周身一震,却是醒了过来。睁眼时见夜空如墨染,一轮明月皎洁,却似是已微缺了一弯而不再圆满。
他呆望着月轮许久。月光似水,浇灭他胸中如冲撞野马般的无明业火,又将两日来心中淤塞的混沌荡涤开来。待回过神来,方似才想得明白,原来陆攸之已真不在此间了。
他日前骤闻营帐失火,好似被当头猛击了一棍。而今心中懵懂方复清明,那隐隐钝痛也突然尖锐清晰,好似被巨石碾碎压扁的骨肉重新长好而有了知觉,又猛然被利刃齐根斩断。他咬牙怔忡良久,忽而又觉可笑。那早打定主意送陆攸之离这是非之地的不也是他?既如此,是他的珍重相送抑或是他的不告而别,本也并不要紧。纵然他此时有多少话语滞涩心中再无处可言,但真要置身一步三顾的纠缠场面中,他们又能如何自处?能如此般,两人再互不牵绊,也便当真是相与成全。
他如此自解许久,总算觉得心中轻快些许。其时已全无睡意,索性踱到城头。夜来四下静谧,城头巡逻士卒的脚步声亦似行得远了。赵慎一目间望去,只见城下土山上的守军一夜间皆燃着火把,照得阵前通亮。不觉间,天边已露出鱼肚白。
赵慎忽觉映在眼中的火把光亮荧荧闪烁,不由长吐口气。对陆攸之“绝不相负”的许诺他是已无的机会兑现,而今能不负的,亦唯有陆攸之为他着想的心意了。他迎风竭力睁起双目,直至眼中再无湿气,心绪复又平静。
这一刻间,天边微白似染上些许暖色,赵慎微微瞬目,东向的天地间,旭日应已初升。
天色半亮不亮时,空中似见憧憧阴影从城外飘到城头上空。巡城士卒忙搭箭射落,原来都是绑扎的纸鸦,且却不知触到什么机关,纸鸦飘落间亦见无数纸笺散落。不但军营中,城里也拾取得到。
有卫士拣了忙呈到赵慎面前,一厢报道:“是城外……劝降的。”
赵慎展开只一眼扫过,便看见“粮草尽绝”,“洪水过处”的字样,不由冷哼了一声。又听卫士道:“而今这物什散落的四处皆是,怕……”
赵慎阖了纸张,淡淡道:“怕军心生乱?”又道,“也罢。”那卫士见他面如沉水,亦不敢再说,只听赵慎冷然道:“传令卯时升帐,军中都伯之上的将官都需到场。”
其时,众人到齐,见帐内郑重其事的情形,便知今日必是要有大事宣告。这一早间,城内诸人俱已看过城外飞笺,各自心底都有各自的心绪。待到点卯已毕,众人直立屏息,俱都看向赵慎。
赵慎眼光扫过,见军容尚尤严整,可座下已是少了若干往日常见的面孔。他收回目光,也不提一早的事,只沉声道:“而今城防局势,已不需我向诸位赘言。”
其时三秋已然过半,洛城被围也近半年,城内粮草将尽,士卒不足四千。而围城敌军虽多伤亡,可毕竟人数为众。城内守军占据阵前土山,白日间自不必说,即便夜晚也是火光通明的警戒,迫得西燕军亦不得不暂避锋芒;可另一厢,西燕军筑堤蓄水之势已成,只等着再一场秋雨,便要倒灌城池。两边针锋相对,已真正是千钧一发、图穷匕见的当口。
赵慎见众人闻言均默默点头,接着道:“城外敌军挟洛水之力,是对洛城是志在必得。此刻路至岔口时,我并不强求诸位,只是有话想讲说明白:诸位心中若有勉强,只请放在当面,任君来去,我绝不阻拦怪罪;可但若不说,便是决意与我同守孤城,今后再无反悔的。”
众人不意他说此话,李守德高声道:“将军如何讲这般折堕士气的话!”
赵慎面目上一丝喜怒也无,只道:“我这断不是试探激将。情势至此,再若坚守,便是天塌地陷亦无退路。诸位不必再做事有缓转的念想,这是注定要决生死的了。你们间有世代驻守于此的,亦有从别处而来的。可不管如何,皆不亏欠我什么,我亦无意强求旁人一处陪绑。”
言罢目光再不旁顾,帐中一片肃静。
片刻之后,一人缓缓跨出行列,原来是从前高又安手下的一员将官。
李守德、程础德几人微微斜视,心中叹息,原是这外来的军将总是难融于一处;可想着这些高氏的部属几月见是出过多少篓子,如今危难之中,留在城内亦是难保不再生乱,想来今日赵慎说这番话这是虑及此处;若他们此时离去,也未尝不是好事。
正都暗自思量间,却听那将官道:“旁人如何不论,我愿追随将军。”话音未落,已见又有几人出列,竟都是高氏的部将。几人纷纷道:“我等愿追随将军。”
赵慎眉梢微扬,道:“我方才的话,几位是都听得清楚罢?”
那领头的道:“将军莫以为我等是摄于将军威势,抑或口是心非。我等与将军是半路的将帅不假,亦不敢攀比将军洛城故部的气概。可为武将的大节,我等心中也是有操持的。就算往生死上说,当日将军处置高淮时,便听敌军喊话的说得明白——只便是城内的人,便一概格杀;即便而今又说招降,待一朝束手时不仍是任人宰割。反正最坏只是一死,又为何要自己送上门去受那羞辱。”
一旁又有人道:“即便他们是真纳降,我等的来历又如何能被他们看在眼里。只怕哂笑我们既无打气的本钱,骨头又软,受人轻鄙,难道又能有什么出路。况且那时,还不知被他们送去哪里做炮灰。倒是背井离乡生死无着,倒不如在此一战,得一个痛快。”
他们这话不避粗鄙,说的甚是坦白,可因此正显出是抒自胸臆。李、程二人已是一愣,赵慎亦大觉出乎意料。忽而听元贵高声笑道:“对!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