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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迟中道:“现下怎么了?”
尉迟远道:“离乡数月,此刻军心最是微妙。城内此时是一群亡命之徒,你与他拼较死志不是犯傻。现在城内只有这四面城墙可守,所持的不过是士气还不曾低落,我们需得扬长避短,寻个事半功倍的办法。”
尉迟中道:“你越不打他,他越得意,这士气如何低落?”
尉迟远道:“这你却不懂了。前番城里的军心士气,是靠同仇敌忾激励出的;可若是围而不打,这点劲头无处用来便也懈怠。他被重兵压城捉襟见肘,再念及无粮无衣无出路的境地,便易生自伤萎靡之心。”
尉迟中道:“可我们也不是就拖得起,这已是八月了。”
尉迟远笑道:“你道裴禹可得闲着,我猜度他是又打了什么算盘。只他还未说,我也便不问。”
尉迟中道:“兄长亦太厚道,何必对他这般言听计从。”
尉迟远道:“太师当日遣这支还没使熟的新兵来打东征的头阵,先委认了统军将领,又遣了心腹做监军,你道他如此安排是为什么?他就是看中我求稳当不贪功,裴禹敢谋划担当。这是太师做了多少权衡,我可不敢辜负。”
尉迟中半张着口,“哦”了半晌,道:“又何必这样啰嗦,他直接委裴禹全权不就便了,何必再假手兄长?难道裴禹太师也不放心?”
尉迟远摆手道:“不是相疑,不过是制衡之道。用兵也如炙肉,火不旺便是夹生,可若一味重油大火,不也全烤焦了。何况裴禹这样乖张的人,谁又放心任他随心所欲……”顿了片刻,终是长吁道,“太师的心思……罢了,这事终也不归你我管。”转而郑重了神色道,“我今日也与你交底:无论枝节如何,攻取洛城的决心是不可移的。说的重些,不论乐意与否,你我的前程性命,而今是都被押在此处了。”
却说李骥候在尉迟远帐外,见裴禹出来便随在他身后。裴禹微微侧目,李骥低声道:“那个范懿,家学便是算术,以致推演天文时气,也都懂得。”
裴禹道:“你倒知我想问什么。”
李骥笑道:“方才见先生叫他应答时的举止,便知是有意用他。这点眼色,我总还有。”又道,“只是这人,为人却木讷。”
裴禹道:“我只要他会筹算,管他什么为人。”
李骥笑道:“是怕他呆,惹先生着急。”
裴禹笑道:“我不敢急,这一番是要大大有求于他。”一时止步,长出口气,叹道,“此人这时来,直如天降助我。”回头见李骥只低眉顺眼也不作声,道,“你倒不想知我要这人何用?”
李骥只见他遥望洛城,眼光中尽是志在必得的意头,道:“先生的手笔,一向出人意料。”
裴禹低声道:“我要引洛水灌城。”
李骥这方知裴禹为何对个懂算学的青眼相看,另一厢更是心惊,不由道:“可这河流改向,是违拗天道……怕是……”其后的话他也不敢再说,不由低了头去寻思;却听裴禹一声轻笑,再抬头时,已只见迤迤而去的一条背影。
作者有话要说:
引水灌城的例子还是挺多的,关老爷水淹七军什么的……正经说,王贲灌大梁,曹操灌下邳,智伯灌晋阳结果被倒灌了,还有就是高澄灌长社城……
第40章 薄终义所尤
天色大亮后,城头士兵便看得清楚,城下敌军已接续着先前的壕沟,又再向城下挖掘;而横向的长沟则被运土填平。营内诸人俱已在西面城上,看这场面,便知眼前便将有近城的恶战。
赵慎自夜半时上城,城下情形全都看得清楚。这一夜间,城防骤逢大变,城周屏障失却,巨车未曾到得城下已是侥幸,众人心中皆无底数。
赵慎眸光慑人,转头看向城下,暗暗握住剑柄道:“西南两门内排设路障,将城外地堡通道出口填死。”吩咐卫士道,“你就去传令,我一时便去看。”
李守德道:“将城内机动的士卒唤上城守备罢。”
半晌,却听赵慎道:“不。这一部人不能动。令他们按十人一队分守在各街巷口,城中也要搭制工事。”
这话语调饶是沉着,众人听了却都已觉一惊;保留预备机动不动,又在城中设防,这是什么意思谁都明白,可这一节却恰是这数月来众人皆不愿亦不敢想的。半晌,还是程础德开声道:“将军这是……为预备巷战的?”他是年资最深之人,这话亦只有他来明白问出。赵慎目视众人片刻,再开口时声调清晰如钉凿刻入石窟岩壁,只道:“是。”这一字出来,城头一瞬时仿佛只闻风声。然而也只片刻,听得在场诸将皆沉声道:“遵将令!”
赵慎下城时瞥见周乾在跟前,低声对他道:“你执我的虎符,送那人出城。”
他未呼其名,可周乾亦知这说的是谁,他昨夜恍惚觉得两人间似又生波折,此时听这话只觉事出突然,不由脱口问:“将军要他去哪?”
赵慎听了这话,不由默道:“是了,我却要他去哪?”陆攸之此去,终生便只得隐姓埋名,四方漂泊;赵慎心中长叹:这如何是他初衷?然而,即便重回当初,他亦是会做一样的抉择。他与陆攸之,仿佛便是各自命中劫数,在时运逼仄的窄道上一步步走下,终究只有一般的结局。
赵慎喉中干涩,不知是何滋味。只怕再多思量心思便会动摇,更怕眼下情形他心中生乱而误事,终是只咬牙道:“便是叫你去办,莫要啰嗦。”
周乾愣了愣,口唇张了张,终是道:“可此时敌军距城如许临近,怕是……”
赵慎正要说话,却见有卫士一路疾奔而来,还没到到近前便报道:“将军,北城有士卒……”话说了一半,便喘得说不下去,半天匀上一口气,方才断续着道,“因不满粮米供给,有数十人聚众……”
赵慎一惊,耳中乍是一阵嗡鸣。士卒因粮饷闹事为军中大忌,多少变故是因此而起。只是城中眼下虽然粮草却是无以为继,可配给上尚不曾短缺,只不知这是为着什么。他心中猜度,片刻已稳了心神,问道:“于将军呢?”
那卫士道:“正在北城。”
赵慎转头向周乾道:“你们立时便去各面城上向守将传我的令,无论一时城中如何,他们都不得罔顾城防而擅动。擅离职守者,斩首。我这去北城,你请程将军来西城替我。”
周乾也听着方才的话,亦明白这是紧急的事,忙应道:“是。”可转而见赵慎身旁如此便无人跟随,不由又道:“将军自己小心。”
一旁又人牵了马来,赵慎捋过缰绳上马,微微点头道:“快去罢。”
马尚未到北城,于文略已远远迎过来。赵慎见他身边的并不是卫士,再细看原来竟是杨都统。赵慎到了跟前,边下马边已问道:“如何?”
于文略道:“有士卒已粮米为由寻衅,在城下营内喧哗。我已备好了,只请将军示下。”
这所谓“示下”,便是请“示”是否弹压。赵慎本就有些狐疑,一眼瞥见杨都统在一旁似欲言又止,便道:“你说,是怎么回事。”
杨都统微微退了半步,低头道:“是我营中士卒。因不满这几日饭食中总掺葛根块茎充数,故而……有些怨言。”
赵慎听这话,不由怒道:“谁叫你们这么做的?这便是克扣!”
于文略粗声道:“城中粮草空虚,若要长久支撑,总得变通。”
赵慎正要说话,却听杨都统讷讷道:“其实士卒们不满……是因着……这供给有差别……”
赵慎不由一凛,这话虽然含糊,可已是猜出八/九。想来于文略必是只苛待了杨都统这些从前高氏出来人的部众。赵慎也知于文略一向不待见这些人,前番高淮的事上,他就曾要借机整治杨都统,只是到底也不曾无故欺压,赵慎便亦不曾说什么。况且于文略从资历上,较之顾彦宾孙武达几人都为深厚,他是一向刚愎自持的性情,且从来只对赵氏的脸面买账,赵慎总敬他几分,却不想这时下他竟做了这样的事。
却听于文略已抢白道:“赵将军对你们已算是仁至义尽,我此时又不曾派得你们什么紧要的差遣,少吃一口米又如何?却也要像功臣一般在这样当口上争较此事,那你当我城中这子弟兵们吃什么?”
于文略还要再说,却听赵慎喝道:“住了,”他听于文略这话,哪一句传到军中不是要生事的,心中发急,不由道,“于将军,你糊涂。”
于文略只见主将竟是为着回护外来的士卒,更觉忿然,道:“将军又何必对他们如此,高氏从前如何相待,他们这一众人城防中又已添了多少篓子,还不如当日……”
他这口无遮拦,赵慎见他犹自不以为然,已是脸色铁青,断然喝止道:“要一视同仁莫非是为了做戏的?你不肯坦荡,士卒便要寒心,这样带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