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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眉峰的峥嵘犹在,可眉头间却已有了这样显见的褶纹。他恍惚间觉得,赵慎的容貌似与他们初见时不全然相同了,原来年岁阅历增长,形貌当真会变。只这一生中形容更变,人心可也是这般?
他们方才似毫无波澜的谈讲过这一朝相别,陆攸之扪心却知,自己如是平静,不过是为了掩住心中惶然。他日日淡然处世,旁人只觉仿佛无事可以乱动他心。只是他自己明白,他心中仍是有畏,有怯。不过是他心知畏怯无用,虽身为微薄,却亦不愿相累他人;他纵不知裴禹究竟是要如何,只横下心来不肯任他摆布磋磨。
他见赵慎眠得似极不踏实,额上渗出细密薄汗,微光下映得那面孔如铁水浇铸。而昏暗之中,那人平日间的冷峻果决都在暗影中隐去,连棱角亦似乎变得柔和,倒更似石雕造像,在千百遍的摩挲下现出的温润光洁。旭日东升时,这石雕便将复苏成每日中不苟言笑的青年将军,而他陆攸之,却是只能活在隐秘夜色之中。斗转星移,日夜更迭,冥冥中他们注定要错过而再不相见。
赵慎在睡梦之中怎会知道,他这俊朗面容,如何被一凿凿刻进另一人心中,且那刻凿愈是阵痛,便愈是深刻。陆攸之缓缓倾身,此刻他唯有如此,也许今后亦再无机会。他轻柔吻过赵慎额角、眉眼,只觉那肌肤滚烫。这清凉双唇的抚触间,那人的眉头似也微微舒展。陆攸之不敢贪恋,怕赵慎突然醒来,然而最终,他仍是俯颈,吻过那人双唇。
他满腔难舍的眷恋,却情知再如何纠葛都不过是饮鸩止渴。情势闪过寒光的锋刃,已然抵在喉头,他此时必须有所决断。夜来风过处,云朵疏散露出如钩新月,直向西天转过。月落日升,死生轮转,始之于洪荒,从不会曾因这苍穹之下的烽烟血汗、离绪别愁而有丝毫改变。
夜风仍是呼啸,帐外军兵步伐响动,帐内陆攸之静默一人。赵慎一刻前的体温似尚在他身上,而此刻,他怀中已是空空。
此刻,城南守将李猛已匆匆下城。城下守卫城门的将官见了,忙上来道:“我们瞭望着此向上,那巨车退了半里去。”
李猛道:“我在城上见了。你在这里好生守门,我出城去长沟处看着。”
那将官急道:“那巨车实在难以拦阻,将军……”
话还未完,已被李猛喝止道:“如今城下只靠长沟缓冲,此间若再失守,你我在此间看着的,一个不剩,都当祭军法!”
这话说出,是已无人再啰嗦。待李猛赶到长沟前,只见不远处偌大黑影正迎面缓缓而来。夜色中亦看不真切,只见那乌黑如一堵墙般,也不知靠什么驱驰,咯吱吱压过地面的声响似是要把面前阻拦的躯体骨骼亦一寸寸碾碎。夜风带起尘土,直迫得人喘不过气。
长沟内守卫的军官道:“方才……方才这东西从长沟上过去……只把一块地面都推平了,人都埋,被埋在车轮下面……”
李猛怒道:“你就只知吓傻了看着?”
那军官道:“周遭都是铁质,连车轮上都包着铁皮……车厢上还有射口……近不得前去……”
李猛见他已是惊骇得连话都说不顺溜,也甚为惊诧。又见那巨车已又到近处,此时方看清,那巨车近乎屋舍高矮,只车轮辐条便如人臂粗长。再到近时,犹见辐条见裹夹的染血衣料,必是方才将拦阻士兵的身躯皆卷了去。
李猛此时已明白为何那军官失态至此。这巨车似是披着重甲的怪兽,似是一瞬便可将此间众人一口噬下。他这一个发愣,那巨车已驶到长沟前。一人来高的车轮碾过处,长沟前的工事转眼便被损毁,泥土被推入长沟,那堑壑亦被填平。有士兵将长戟别入车轮辐条间,却听咔嚓的脆响,那戟杆竟被折断,巨车却只略略一顿,便仿若无阻,再次向前。
再有士兵欲靠近,那车内向外射出箭矢。守军正无措间,那巨车却突然兀自停住,后退开去直有半里多地。
李猛只瞠目呆立,看着那庞然大物缓缓退开,一时竟难回神。这样的战阵实在为他平生仅见,满头脑中只阵阵惊愕:这样势不可挡的战具,当如何应付?
一旁军官颤抖着道:“它为何,它为何又这样退开?”
李猛开口时,竟觉自己几乎亦要伦无论次,只紧紧握了肋下剑柄,方平下惊乱道:“它这是为了毁长沟,”顿了一时,悚然惊道,“待这长沟尽毁,他直取城下时……”不禁失声叫道,“你们,你们竭力拖着它,我立刻去见赵将军!”
他赶到城西门时,见赵慎正欲出城。李猛忙拦了他道:“将军不必去了,那,那巨车……我,我已近处看得清了……”他匆忙本来,正喘得厉害,加之方才的震惊未散,话仍有些颠倒,不过总是说的清楚了。赵慎听了,亦感棘手,道:“先叫他们在沟外多置蒺藜、碎石,使路面颠簸,暂且阻挡。”
卫士道:“阵前已如是做了,那巨车行进似略放缓,可仍是来回进退,并不能阻住。”
突然城上有人疾奔下来报:“又见数辆巨车,向这厢来了!”
一时气氛愈为紧张,有人道:“若能损了这巨车的车轮,它便也停下了。”
又有人道:“可遣人用长杆撬它轮底,或是一下便掀翻了。”
赵慎道:“那些长枪长戟便也只是那样长短。这巨车的分量,需得多少人的力道才掀的动。”
李猛道:“可眼下这终是一法,可以一试。”
赵慎断然道:“胡闹!这是明知不可为,况且那样近处,不就是把人白填去车下送死?”
李猛道:“将军,此时长沟工事已经损毁好些,若是任它往来……”
赵慎道:“他的打算我省得。”沉吟一时道,“你且莫慌,回城头去。”转头道,“叫弓箭手都上城。”
他看出这巨车来势不善,暗地里已是做了战于城下的应对准备。只是这长沟挖掘时是靠着多少人惨烈支撑才成的,若此时弃守,又实在心有不甘。
正在苦思对策,忽然有个校尉高声道:“用火烧罢!”
众人皆循声去看,只听那校尉急急道:“我是想,这车纵是铁皮的,被火烧过总也变形,若是车轮歪斜了,再要往前便难走得了。”
这一语毕,众人纷纷以手加额,道:“有理,有理!”
不防亦有人道:“可,此时是西风,即便点火,也是往城下烧啊。”
这一句出来,方才片刻雀跃一时又泄下气去。众人正恼恨时,却突听赵慎道:“叫元贵来!”
却说巨车上瞭望的西燕军士兵忽然见城门开启,再看时,只见出来一支马队,忙大声报道:“城里的骑兵出来了!”
车内指挥的军官闻言,“嗤”的冷笑出来,道:“城里莫不是真以为他那骑兵无所不能?这再是马快弓强也是血肉之躯,难不成要上来与我们对撞?若真这样不开眼,就叫他们吃点厉害!”
这巨车四轮,是靠车内每侧八人以人力推轮抽带动;四面各有射口,每射口旁各有两人;再往上前后是两向司瞭望的。那军官道:“各位稳住,一时后不论他要如何,我们只行我们的。”又向那瞭望的士卒喊:“你们两个在上面看着,对周遭其他车辆的动静也多留心。”
众人齐声应“是”,上头的士兵又喊:“骑兵过来了!”
军官方才面上镇静,实则亦是惴惴。这巨车一道,城内人没见过,他们也是头一遭驱驰。敌军要有什么应对招式,他心中也没底数。不由高声叫道:“弓弩准备!”
他在车底虽面前也有个洞口可及外间,但视野却狭小。探身到洞口旁,只见迎面而来骑兵越长沟而过,转眼似到面前,忽而却又分散,再要看已是不及。他心中疑惑,瞬间只闻两旁弓弩手发箭声,再却听瞭望的士卒语带惊疑道:“他们怎的俱冲到我们身后去了?”
这正是元贵带着一队人马出城,一路跨过长沟,避过车内的冷箭,已是驰到巨车后面。车内犹自连连放箭,元贵高声道:“就位!”
几十骑骑兵迅疾散聚,每处各有七八人,跟在几辆巨车之后。也不靠的甚近,正是可堪堪避过车内弓箭的射程。
又听元贵长声道:“燃火!”
这七八人间,一人从马肚下抽出柴火,掏出火石铿然点着。其余几人纷纷掣出弓箭靠前,只听元贵再喝道:“放箭!”
众人俱指向那巨车后轮齐发火箭。火光落在车后轮,西风一过,火苗便追着那车轮一般熊熊舔过。
元贵道:“这一点火势车里一泡尿就给灭了,再加劲!”
众人齐声应和,一时道道火光直向车轮下而去。
瞭望的在车内叫:“似有车辆被烧损了车轮动不了了!”车内众人也没料想是这情形,那火苗向上窜,这铁皮又最传热,车内众人一时俱有些慌。车内有人失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