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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攻势不休,城下苦苦支持数日,终是令西燕军难进一步。士卒虽有换防,可连日鏖战下身心俱疲,竟有士卒为躲避敌军投石而靠在土垛下的一瞬便迷糊睡去。
顾彦宾战死后,赵慎便驻在西门城头,这几日的战前情形,也俱看在眼里。这道长沟在前,虽是阻住了敌军壕沟近城而战的来路,可这样拉锯下去,防线终究凶多吉少。如此铆定不放,定要突破一线才肯罢休的劲头,实在难办。
这日入夜,有卫士上城来低声道:“将军,均已置办停当了。”
赵慎闻言,点头沉声道:“下城。”
几个偏将过来道:“将军小心。”
赵慎道:“你们都守好各自的位置,到时候便燃起信炮。”
众人点头称是,目送赵慎下了城去。只见天边最后一丝光亮亦被黑沉夜色吞没,犹如烛龙异兽隐没于眼睑之后的巨目流光。
城下军兵见赵慎下城,纷纷聚拢过来,赵慎问:“斥候们已出动了?”
守门卫士道:“是。”
赵慎又转向问道:“东西亦备齐了?”
身旁一个小校道:“齐备了。”
赵慎点头,只道:“出城。”
这已是月底,残月已细如勾线,宛如佛窟中凿钉在石壁上的一道冷硬刻痕。卫士牵过青骓,赵慎轻轻摆手道:“不必了。”说罢随在出城士卒身后,卫士们略愣一愣,也忙跟了出去。
长沟内主事的将官见赵慎来了,也略一怔,道:“将军怎么亲自来了。”
赵慎并不回答,只道:“这夜里,他们还是会来罢。”
那将官道:“会来,他们每到了夜里都要伺机偷袭,这一夜中总归要一遭。”
赵慎抬头看一眼夜空中黯淡星月,道:“好,那便等着。”
许久遥遥听得城中恍惚敲了二更的梆声,外间仍无动静,众人皆有些不耐。赵慎在长沟中来回十步间默默踱步,手指摩挲着剑柄。有士卒道:“今夜西燕军若是不来骚扰呢?”
将官低声喝道:“少要心生惰怠。”
赵慎停步道:“若是过了三更仍不见动静,就教城上直把信炮发了。”
话音没落,却听那伏地听音的士卒起身轻声叫道:“有动静了。”
却说对面果然是西燕军摸了上来,因是夜袭,也不曾点火把,只听得壕沟内脚步声窸窣作响。其后两个督队的军官看着情形低声谈说,一个道:“每日尽是这样,却总无功而返,实在令人焦躁,也不知要这样到几时?”另一个笑道:“你就恁的如此沉不住气,他们防守,百密而有一疏,便是败了;我们百次不成,一次成了,事便得了,你急什么。”
说话间都向前看,只见城下长沟内死气沉沉一点动静也无,那军官笑道:“我看着一遭便有点好兆头,前队离得如此近了,里头似还无人发觉。故而说这弓弦日日拉到紧处,总有一日要崩断。他们疲于奔命,难免疏忽懈怠。”
此时西燕军士卒已纷纷爬出壕沟去,听的领队的一声唿哨,正欲行动,却突然见面前长沟内一片通亮。众人正被乍亮的火光晃眯了眼,只见长沟前的高处赫然俱是一人抱大小的草球,空中亦有松油气味。沟内士卒猛将火把戳进球中,倏然挥刀斩断固定在草球上的绳索。那火焰从内而外,转眼便将整个草球燃起,绳索既断便失了束缚,一路顺着地势向前翻滚,带起风声呼呼,助得火势更盛,直如张牙舞爪的怪兽从上呼啸而下。西燕军士卒骤见这样情势,全然出乎意料。眼见着火球扑到跟前,被炽热烈焰浓黑烟尘骇得四散奔逃。已有人衣袍被火燎着,在火中挣扎蹦跳,凄声惨叫不止。洛城城头上留守的将官见势大喜,忙吩咐道:“点信炮,快点信炮。”
长沟内一阵欢腾,众人只觉经得几日的苦战,见此时的情形方是痛快。
有卫士向赵慎笑道:“将军也忒沉得住气,这样场面也不见欢喜?”
赵慎微微笑道:“也不是笑逐颜开才叫欢喜,你们这一遭便乐得如此,我还等着再看后面呢。”
众人听说还有“后面”,倒不知所以,有将官问:“将军要追击么?”
赵慎抬眼见已腾起入空中的三颗明亮信炮,手掌不由握紧剑柄,语气转而森然道:“不。”
众人也不知他在等什么,只见火球撵在西燕军后头也是去得远了,有些滚得不动已停在当下,草料尤未燃尽,兀自仍熊熊不休。各个心中不解其意,却见赵慎神色凝然直往远处看,一时也都不敢问。
过了片刻,突然有眼尖的士兵疑道:“这火球恁行到那样远处?那是哪里竟着起火来?”
遥遥数里之外,确是有一簇火光闪烁,仿佛是在西燕军营盘内。赵慎也已看见,方才面上如石刻冷硬的线条渐渐柔和,橘色火光映在眼中浮上一点暖意,微含了笑意道:“回城。”
城上诸人见赵慎回来,上前道:“见得敌军营盘中起火了。”
赵慎道:“我见着了。情形到底如何,便在此等着回报。”
如今洛城被围已四月有余,双方已是了多少手段,兜兜转转又回到这城池之下。若是两个月前,赵慎也不惧慢慢缠斗,可是如今围城日久,外援已无,要以被动守势令敌撤军谈何容易。而关陇一带的五月间收割的新麦,此时应已运送到前线军中。西燕军有了后援支持,城中却无新粮补充,坐吃山空,更不能无穷尽的耗下去。唯一的出路,也只有把敌军也拉到粮草不足的窘境里,令其常驻之心动摇。
原是两日前,赵慎遣了军中一队得力的斥候潜入西燕军营盘,去寻囤积粮草的去处。又约定今日夜间以信炮为号,纵火烧掉敌军补给。这确是千难万难,谁也不托底是否做得成,只是事到如此,总要试一试罢了。
方才,赵慎在阵前造出大乱的声势,也是为给斥候们转去西燕军几分注意。此刻见得敌军营盘中的火光,只觉数日来心中的冰寒冷气都被煨的暖了,这事若得以功成,城内也便得了活路希望。
他正暗暗欣慰,已见有斥候疾奔过来,满面烟尘,几乎踉跄扑倒在地上,抬首高声道:“着了!”
赵慎急问道:“烧了几座粮囤?”
斥候道:“只是燃起的却不是粮囤。那外间看着像,里面,却并没存粮。”
这话一出,周遭骤然安静。赵慎好似行在山间一脚踏空,一颗心折了多少个翻滚,一直沉到底去。这样深入敌后的冒险举动,初次出其不意时尚可侥幸成功,只是这一击不中,往后便也再难有机会了。心中即是不甘又觉失望,暗自攥拳,半晌冷冷道:“狡诈。”
一旁将官低声劝道:“将军不必太懊恼,这一番纵然没断掉他们的粮道,城下的燃眉之急却也解了,一切尚可从长计议。”
赵慎盯着远远夜幕下火光跃动,敌营中士卒已在往来灭火,只是火势汹汹,一时仍燃的颇盛。他暗中几近将牙咬碎,终究止不住无声的长长叹息,又不可因着自己低落了诸人的士气,只勉强笑道,“我何曾恼了。”
西燕军阵前遇袭,营中起火,将士俱有些慌乱。尉迟远听了卫士通报,说是只烧了几座空囤,并没折损粮草,心里才放下几分。转头向裴禹道:“亏得军粮到时,监军便做这样的安排摆下个迷魂阵。如今旧粮已所剩无几,这新粮若被烧了,我们可如何是好。只是我不解,你怎知赵慎要来烧粮?”
裴禹道:“我怎会未卜先知,不过是经得年头久了,凡事都要留些余地。如将军所言,这粮草是胜败根本,自然更要小心。只是我哪知他会将哪个认成粮垛?这里面也是老天肯助我。”
见尉迟远如劫后余生般兀自感慨,不由又笑道:“将军从这一遭事里可见得出几分胜算来?”
尉迟远道:“为何?”
裴禹道:“赵慎已开始急了。”见尉迟远犹在疑惑,又道:“他这样做,多半是因为城中已现军需不足之象,这才急着要坏我们的粮道,好赶我们走。”
尉迟远想了一阵,点头道:“是了,”也笑道,“他无而我有,所以才这样眼气。”
裴禹道:“他越是急,这厢却越是要稳。待他忙中出乱,便是我们的机会。”想了一时又道,“如今攻城之外,倒有一桩事,要防着被赵慎占了便宜。”
尉迟远问:“却是什么?”
裴禹起身踱道帐中,低头看着地上铺就的大幅地图,踏上两步方才站定,以下颌轻轻遥点洛城外一处标注,淡淡道:“这时节,该收稻子了。”
这一夜乱象迭生,直到天边露出鱼肚白,方才寂静下去。城外的漫天火光渐渐熄灭,乱风过处,草木黑灰四处飘零,半空中烟火气味弥久不散。
李守德上城来道:“这几日折损士卒的数目已经报来:死者三百四十余,重伤者逾二百,轻伤者不计。”
众人默默估算,从盂兰盆节后开战起,城内死伤总